飄天文學 > 大庸王朝 >第一卷 王朝末路 第九十一章細數過往,牡丹盛開
    等兩個兒子出去後,方氏只覺得有些暈眩,急忙扶住案几坐到椅子上,面前的銅鏡裏印出她的佈滿皺紋,很是憔悴的面龐。方氏看着銅鏡中的自己,苦笑了一下,時間真是一把刻刀,自己也早已不復當年俊俏的模樣了。

    方氏輕輕擡起手取出早就收拾了的一應打扮物什,勾畫了眉角,往臉上輕輕敷了一層腮紅,解開頭髮,用那一把成親時趙芳送給她的紅木梳子小心翼翼地梳了頭髮。

    往日的種種慢慢浮上心頭,那一年她十三歲,正是嬌俏可人之時。

    一日,父親回來,後面跟着一個臉上滿是污泥,衣服破破爛爛,如同乞丐一樣的少年,那少年正是趙芳,那時他只有十七歲。

    父親回來告訴她,這是自己在街上碰見的,看他英姿不凡,日後必成大器,想將她許配給他,她聽完這句話的時候一愣,又細細打量了一下趙芳,他的眼神堅毅,似乎並沒有因爲到了別人家裏而感到生分。

    她依着父親的意思精心幫他收拾了一番,原來他真的長相英武不凡。

    再後來,過了一年不到,他們就成親了,她只記得那一夜兩個人端坐在牀頭,什麼都沒有做,也好像一句話都沒說,就那樣靜靜地在油燈下坐到了天亮。

    有人來敲門叫他過去,他臨出門之際從懷裏掏出了那把紅木梳子,略顯粗暴地塞進她的手裏,轉身跑出去了。

    又是一年過去,武宗皇帝招募鄉勇,欲要發兵北部,攻打雲羅人。趙芳便前去投軍了。這一年她有了身孕,正是長子趙德。

    她記得很清楚,他走的那一天正飄着大雪,他拉着她的手,說:“等我回來,我一定能成爲將軍,然後我就帶着你去將軍府住。”他的話語溫柔卻霸道,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她在那一刻真正覺得這個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對她而言,世上只此一人,再沒有了。

    他離開了,大雪很快將他走過留下的腳印掩蓋的一絲不剩,那一夜,她也真正感覺到了無盡的孤獨,他在的時候,兩個人坐在一起就算不說話,她也覺得很是溫暖。他突然離開,這夜顯得孤寂而漫長,她久久不曾入眠。

    第二年春暖花開之時,趙德出生,每日逗着孩兒,她也終於不再那麼思念他了,只是午夜夢迴總是會想他,一遍遍的在心裏問自己,他現在不知道在哪裏,能不能喫得飽,穿得暖。

    時間匆匆過去,又是一個年關將近,她如往常一般哄睡着了孩兒,來到院中正準備洗衣服,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她出門才知道皇上北征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她像發了瘋一般往城外跑,鉚足了勁擠進人羣,又往前擠去,遠遠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男人一身亮燦燦的盔甲,正端坐在一匹白馬上。

    “是他,他回來了,他回來了!”那一刻她欣喜若狂,只覺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這一年時間可真難熬呀。

    他實現了自己的承諾,果然做了將軍。皇上的慶功宴結束後,他就急匆匆地趕回來了,一進門只緊緊抱住她。

    方氏嘆了一口氣,至今想起來,那個懷抱真是溫暖,暖到人身心一軟。方氏起身,從身後的箱子裏取出了那一件成親時穿過的紅衣服,對着油燈看了許久,衣服還是當年的樣子,沒有一點變化,只是人卻早已不是當年的人了。

    兩人抱了許久才依依不捨的分開。“走,我帶你去咱們的新院子,皇上賞賜給咱們的,不是很大,但裏面什麼都有,那些個雜活盡皆交給僕人去做就好了,你好好歇着就是了。”

    那個院子確實算不得太大,只有兩進,前面住着下人,後面住他們一家子,人不多,所以很寬敞,絲毫不見擁擠。

    她剛走進院子,兩邊的下人齊齊躬身說:“夫人好!”着實嚇了她一跳,自己長這麼大以來,什麼時候見過這般陣仗?不過後來也適應了。

    又過了近兩年,一日,趙芳怒氣衝衝地回到了府上,她幫他揉着肩膀,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做,下人總是做不好,不是嫌手重了就是嫌沒力氣,只有她捏的時候他才一臉滿足地安坐着,末了還不忘誇她一句“還是夫人手法最好”。

    她給他倒了一盞茶水,輕聲問:“夫君,怎麼呢?”

    趙芳用力拍了一把案几,“這朝中官員大多處處行賄,打通了上下渠道,和我一起征戰過的都加官封爵了,就我還是這樣!”

    她柔聲寬慰道:“咱們什麼都不缺,也不用這樣爭上爭下的,想當年咱們比這還要困苦,不也過來了嗎?現在已經好太多了,再說我們的德兒都會走路了。”

    趙芳緊繃的面頰稍稍緩和了下來,“我知道,只是心中有些不憤罷了,我趙芳還不屑爲了官職地位去給人當一條狗!”

    這就是他的脾氣,一路走來他確實是這樣的,從不肯爲了某一件事去向別人低頭。

    武宗皇帝駕崩的那一年,滿朝文武中他應該是最傷心的那個,那是她見到他第一次落淚,他爲武宗皇帝披麻戴孝,以感念武宗皇帝的知遇之恩。

    也在同一年,她生下了第二個兒子趙巖。

    代宗皇帝繼位,朝中出現了第一權貴黃公輔。不論朝中官員還是地方上的那些官員爲了自己日後的仕途,紛紛送禮,就連黃公輔府上的那些下人都收到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物,唯獨趙芳從沒有送過,他還是那句話,不肯爲這些東西低頭做一條狗。

    就這樣,趙芳在這個最末流的將軍職位上坐了十五年。剛巧交州上一任刺史突然離世,朝廷上下商議着派人去接手交州的大小事務。

    許多官員又開始動起了各種心思,有人想趁機大撈一筆,明裏暗裏標出價碼開始買賣官爵。有人開始派人又上下送禮,只爲了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皇上面前。

    其中就有交州刺史唐鶴,那時的唐鶴還是一個小小的縣丞,只是此人眼光很毒,一眼就看穿了關鍵所在,他暗地裏叫人多收了近三成賦稅,長出來的這些糧食被他賣了換成銀兩,又從各地買來許多珍奇古怪的東西,通過各種渠道送到朝堂官員手中,基本每人都收到了唐鶴的禮物。

    趙芳自然也收到了,他淡淡一笑,拍着那個精美的盒子,良久,叫來了送給他禮物的那人,說:“你們家大人送的禮我可不能收,畢竟我沒有一點權利幫他的忙,你還是帶回去吧。”

    從這之後,唐鶴和趙芳的關係開始僵化。趙芳瞧不上這個八面玲瓏的人,唐鶴則明裏暗裏說趙芳自恃清高。

    不知是何人將趙芳的名字也放到了皇上的面前,代宗皇帝這纔想起來還有一個跟着先皇征戰沙場,又坐在末流將軍位置上十五年的趙芳。

    只是黃公輔收了唐鶴的禮,便在代宗皇帝面前各種說唐鶴的好話,說他爲官正直,是一方百姓人人稱頌的好官。幾近神人一般的話語終於打動了代宗皇帝,代宗皇帝遂下令讓唐鶴做了交州刺史。

    代宗皇帝上朝的時候看着肅然而立的趙芳,又覺得對他有幾分愧疚,於是下令讓趙芳做了默牢關守將,官拜三品。

    自此他們便到了這默牢關,如今又是五個年頭過去了,歷經宣宗一朝,到了如今的永昌年間。

    方氏又長出了一口氣,換上了那一身成親時穿過的紅衣服。因着身體稍稍走樣,穿起來早就沒了當年的樣子,有些地方只覺得窄小,緊緊捆着,很是難受,不過這些卻也不是甚麼要緊事。

    想起這二十多年經歷的一切,就像過眼雲煙,又像幻夢一場。

    方氏端起早就準備好的茶水,一飲而盡,從容地走到牀邊,躺下,身上的紅衣服攤開,鋪到了牀上,就像一朵牡丹花正在拼命地綻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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