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小街只有兩戶人家,所以就算街很短各自房屋的佔地面積也都不小,院裏面缺乏定期修剪的雜草茂盛的好像牧場。而因爲工作原因,也有部分是他自己的個性使然,艾德和他的鄰居一點都不熟,話都沒說過,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他們是一家四口,爸爸媽媽以及兩個孩子,男人在一家車行工作,女人則是一名護士,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大一些,女的小一些,大一些的在念初中,小一些的則是隻有十歲,剛上小學四年級,各自所在的學校都在附近的街區。
倒黴的職業習慣,總是會讓艾德注意到一些他根本就沒有想着去刻意瞭解到的信息。但是非常的見鬼,他將自己所在的這一整條大道的情況都差不多摸了個透,而他和整條街的人都不怎麼熟,甚至說過話的都沒有幾個。除了理髮店的老闆娘外,就只有街角酒吧的酒保他還能夠聊上兩句。他不討厭那個小夥子,也許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沒有不小心把冰激凌打翻到自己頭髮上的緣故。
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不對,自己這種生活方式不對。他已經不在了那邊的世界,他已經離開了過去的日子。他來到了泰坦星,來到了斯圖加爾,這座城市雖然看上去很混蛋,實際上也很混蛋,從裏到外都是一團永遠也理不清楚的毛線,但是遠要比真正的糟糕要好得多。比一比,它連“真正的糟糕”的一根毛也比不上,中間差了九十頭牛。但事實就是,他擺脫不了過去,至少現在沒有擺脫,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那麼快的擺脫。過去的影子依然糾纏在他的身上,他依然活在那個世界之中。
那位了不起的老夫人是怎麼說的來着?對了——眼睛中依然存在着屬於“那個世界”所殘留下來的東西,濃烈純粹、令人厭惡。
他在這座浮空都市已經呆了很久了,遇到過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人說過話,有些人和他相性不錯,聊的很愉快,很開心,而有些人則沒那麼好。但所有的這些人——所有他在斯圖加爾說過話的這些人,他們都有着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沒有一個是因爲艾德想和他們說話才說的,都是因爲一些特殊的原因——大部分是因爲工作——纔會耐着性子坐下來張口用自己的舌頭和嘴脣乾嚼沒味道的與對方交談。這可算不上是什麼進步。
心裏想着,艾德坐在吧檯前面的高腳凳上,兩隻眼睛透過眼鏡直愣愣的望着架子上面琳琅滿目的酒水。那些東西看上去可真好,就在那裏呆着不動便能夠製造出屬於自己的色彩,展現出屬於自己的價值。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立刻就衝上去把它們砸個稀巴爛,然後在一地鋒利的碎渣和刺鼻的酒水中來一曲優雅華麗的仲夏夜探戈。
不過有個問題,現在仲夏已經早過了。現在空中的微風都已經逐漸逐漸的開始轉涼了。
“嘿。”酒吧走過來,看到了坐在吧檯最左邊一角的艾德,立刻親切的打了聲招呼,“艾德先生,您過來了。”
“晚上好,保羅。”艾德也向着小夥子擺了下手,依然是一副目光空洞的呆呆的表情。
“您很少在這個時間過來呢。”
保羅看了一眼酒吧的鐘表,已經臨近了午夜。這對他們來說一點也沒什麼,倒不如說是黃金時段。簡單而富有節奏感的音樂中,舞池中隨着燈光閃耀而搖晃扭曲的身影正在不斷的接近擁擠、趨於飽和,血液裏酒精的濃度正在不斷增高,每一個人的手中都好像是求婚者捏着鮮花一樣緊緊抓着或大或小的一杯黃湯,好像怎麼喝都喝不完。他們的眼睛在昏暗的空間和閃爍的燈光中顯得特別明亮,明亮的像是粘了亮片,膚色或是緋紅或是蒼白,或是在不停不停的往外冒汗,看上去情況不妙、馬上就要躺倒在地上抽搐,但就是差上那麼一點。這不知道該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艾德經常在晚上來到這個酒吧喝酒,但很少呆到這麼晚。他一般在晚飯時間過後就會回去,基本沒有進入過現在眼前這個羣魔亂舞的領域。他感覺還是有點新鮮的。
“我……在等人。”艾德干巴巴的說,聳了下肩,“我約了人。一個朋友要過來。”
“朋友?”
保羅驚訝的張開了嘴,雖然距離下巴落到地上還差了很遠,但總歸還是將驚訝完整的表達了出來。艾德在這裏喝酒的時間很長了,從他搬到這條街上、發現了這家街角酒吧之後就一直都在這裏喝酒,閒來無事的時候就會過來,但是保羅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帶任何一個人一起來過,從來從來都是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等人的話,”他微笑的問,“要不要喝點什麼?”
“當然,爲什麼不呢。”艾德掃了一眼架子上的酒瓶,“人類發明出這種東西可是有理由的。”
“還是金酒兌橙汁?”
“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問。”
“問一問總是沒錯的。”保羅笑了笑,熟練的翻過了一個杯子,然後轉身拿酒,“我是完全不懂得艾德先生的品味呢。我是一點都欣賞不來。”
“……也許我和你一樣。”艾德說,砸吧了一下嘴,“我也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出了什麼毛病。”
“你的確不知道,對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好像一把小錘兒掄圓了錘在艾德的後脖頸上。艾德來不及縮頭,也來不及完全的向後轉首,那道黑色纖細的身影就已經在他的眼前掠過,在他旁邊的高腳椅坐了下來。
瑪西一身休閒的黑色便衣,齊肩的短髮放下,額頭劉海被髮夾夾到一邊,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一條手臂搭着吧檯,身體朝着艾德,腦袋則興致勃勃的歪着脖子看着舞池的方向,不知道吸引她的究竟是那些可愛的男孩兒還是放縱的女生。或者說她只是想看看一羣人湊在一起蹦蹦躂躂的樣子,在特定的人羣看來那是非常有趣的場景。
“真有意思,好像一堆蟲子一樣。”斜着眼睛咧嘴笑了兩聲,瑪西回過頭,轉向吧檯內,衝着保羅揚了下下巴,“酒保,來杯‘沙海沉金’,金酒雙倍。”
“……”
正在給艾德調酒的保羅此時調酒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張着嘴巴有點目瞪口呆的看着瑪西,直到被瑪西敲着櫃檯提醒之後才反應了過來。他一邊回聲答應,一邊迅速將艾德的酒調完,在放到艾德面前的時候用異樣的目光與艾德對視了一眼。儘管什麼都沒說,但是艾德知道這個小子心裏面一定是在想着什麼非常不好的事情,在想着什麼如果說出來的話絕對立刻會被瑪西摁在地上暴打一頓的十分失禮的事情。
不過既然沒有說出來,那就沒什麼問題了。艾德一邊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東西,一邊瞥了身旁的瑪西一眼。
一段時間沒見,市局的新星警探依然還是這麼的利落幹練,精神頭兒一點也沒搓下去。艾德不知道這該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爲以他對這個傢伙的瞭解,如果她的精神頭兒持續不變的話,那麼相對的她周圍的人就得倒黴了。比如那個他唯一瞭解情況的局長大人。
“不得不說,艾德。”瑪西不等艾德開口,自己就先自顧自的率先出聲,聲音聽上去和課堂上講課的老師一樣中氣十足,“作爲朋友,你可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好像永遠都只有在遇到麻煩的時候纔會想起我,平常甚至連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的?”
“……聽上去的確是我。”艾德挑了挑眉,嘴脣向上撅了撅,耷拉着眼皮斜了瑪西一眼,“但是就算我打電話約你出來,你有時間嗎?”
“當然沒有。”瑪西義正言辭,“想都別想。”
“那你還說什麼。”
“這可不能混爲一談。有沒有時間是我的事,但給不給我打電話是你的事。”瑪西理直氣壯,“你欠我好幾頓飯呢,別以爲我都忘了。”
“我在家裏面預備好幾袋面了。”艾德繼續拿着杯子喝着自己的那杯……東西,漫不經心的迴應,“但你從來都沒有時間過來。”
“我的工作可是很忙的。”
“沒有休假?”
“有。”瑪西歪動眼珠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讓我給主動推了?”
“……”
“這就是我想要說的,”這個撞到一出是一出的女人話鋒一轉,大下坡的衝到了另一個階段中,“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忙嗎?我的手邊現在同時有着三十多個案子在跟進,而你竟然又給我加了一個——還是超級棘手的一個!”
“一點也不要誤會。”艾德一本正經的擡頭,“完全就和你想的一樣——我一點也不在乎那個事情本身,我只是單純的想要通過這個方法來將你給約出來。只是如此。”
“……但爲什麼是這裏?”
“因爲這裏離我家近。我懶的往外跑出多遠,就因爲要和你約……”
艾德話沒說完,瑪西一腳將他連人帶凳子給蹬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