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無歡 >正傳·風之卷 楔子
    景山含煙,風清月白。

    青天鯤遊弋在羣山上空的時候,其後那層淡紫色的結界隨之閉合起來,並且在濃重的夜幕中消隱。有一年輕的道士在青天鯤的背上負手而立,眼見着雲遮霧繞的山間顯露着謫仙殿的一角,而後便忽而跳將下來,穩穩地落在雨跡未乾的青石道上。

    重檐歇山頂上的琉璃瓦如蛇鱗般層次分明,懸掛在檐角下的風鈴則月夜下散發着淡淡的光輝。此刻,三重樓閣的紙糊窗裏透着金色的燈火,其中有道清瘦的人影清晰可辨。那年輕的道士整衣斂容之後,緩緩推開了紅色的隔扇門。

    “師尊,弟子無能。”他略微垂下頭去,面露愧色地請罪道:“五陵原一役已敗,陰陽八家的兵馬十不存一。”

    聞言後,在蒲團上面盤膝而坐的老叟睜開雙眼,朝着供奉在殿央的神像長嘆一聲,道:“天不佑我,非戰之罪。”而後他便攀着法杖站起身來,回身往那年輕的道士走去。只見此人鬚髮皆白,身穿着一襲寬鬆的靛藍道袍,看起來頗具一番仙風道骨。

    “羽生大神留在神殿裏的彼岸花,你可有帶來?”

    “弟子依照您的吩咐,已將其封印在鎮妖壺中。”

    “很好,看來我們尚未輸盡。”那老叟遙望着圓牗外血紅的冷月,眼裏頓時掠過一道決然的鋒芒。“洪吉,立即爲我護法。我們得在長無塵追來之前將它凝聚成形。”

    一炷香後,成羣的紅眼白烏在血月中飛舞,從羽翼上掉落的風翎微微發亮。有隻巨大的豎眼從夜空的裂縫裏飛來,出現在結界的上空並且俯視着人間。只見那豎眼裏清澈的虹膜宛若湖藍色的大澤,而其幽藍的眼周附近則分佈着細密的符文。這時,有位銀髮青年從中走了出來。

    只見此人腰佩着長劍與青玉系璧,生得丰神俊朗且且風流絕塵。遮在紅紙傘下的那張側臉顯得冷若冰霜,而披在錦衣外那襲濃墨色大氅的下襬則在隨風起落,其上繪有姿態各異的鶴紋以及翻涌着血色細浪紋。

    而後,數道血色的光柱從那豎眼裏激射而出,宛若隕落的星辰般劃破半爿星空,驟然轟向在銀髮青年面前的那層結界。一時間,周遭的世界顯得燦如白晝。血柱遇阻後如同水花般迸濺開來,受此波及的山嶽頓時化爲焦土,方圓百里的江河隨之乾涸起來。

    淡紫色的結界邊緣逐漸生出枝葉狀的裂痕,並且由下往上地延展開來。這時,法杖頂端的那顆紫靈珠忽而碎了一角,使得正在施法的老叟頓時嘴角溢血。那年輕的道士見狀後忿然而起,卻被身旁的老叟登時喝止:“潛心護法,休得分神。”

    殿央的八卦陣裏散發着耀眼的白光,兩頭碩大的陰陽魚從中顯現出來。只見它們的身上煥發着細微的熒光,拂動着雪白的魚須朝着對方游去。而後那老叟不顧身上的傷勢強行運功,使得繩掛在樑柱間的三千符籙紛紛燃燒起來,而那對陰陽魚則在陣法的中央合二爲一。那朵形體渙散的彼岸花隨即從壺口飄出,並在八卦陣的光照中逐漸變得凝實起來。

    “血月再現,大難將至。”那老叟將彼岸花交給那年輕的道士,並對他吩咐道:“洪吉,你帶着彼岸花速速離開此地。”

    “師傅,徒兒並非貪生畏死之徒,請讓我跟隨您在此並肩作戰。”

    “混賬,難道你是想讓我多年來的心血付諸東流嗎?如若你我都死在這兒,來日還有誰來傳承羽生大神的衣鉢?”那老叟忽而向他推了一掌,那年輕的道士便隨着掌風落在八卦陣裏。此刻,漂浮起來的八卦甲子正在不斷地變換着序列,使得周遭的時空開始劇烈地扭曲起來,而李洪吉跟那彼岸花的身影則逐漸變得虛幻起來。

    “彼岸花乃是羽生大神的神器,擁有驅逐邪祟跟令人死而復生的神威,決計不能讓它落在長無塵的手裏。要知道,我們的希望不在這個時代,而是在千百年後的未來。”

    “弟子謹遵師命。”李洪吉頓時俯身跪地,恭敬地向他叩首拜別,眼裏閃爍着悲痛的淚光。老叟凝望着弟子的身影在八卦陣裏隱沒,忽而欣然一笑。而後他回望着從天角涌來的那羣紅眼白烏,手持着的法杖從謫仙殿裏走了出來,道:“長無塵,你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元天尊,你我之間本無仇隙,又何苦彼此針鋒相對?”銀髮青年在他的面前憑虛御空,神色間不見悲喜。

    “你倒是好一句本無仇隙。那麼五陵原上的伏屍百萬,卻又是出自誰的手筆?”那老叟忽而冷笑一聲,道:“自古正邪勢不兩立,老夫又豈能與你爲伍!這些年來,你一直暗中操縱噬宗發動戰爭,使得天衡星內屍橫遍野、民不聊生。羽嫣大神沉當年將天衡星託付於你我,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毀在你的手裏。”

    “爲了讓師尊能夠醒來,我甘願揹負一切的罪孽。”

    “長無塵,在我的面前你又何須這般惺惺作態?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你遮掩野心的藉口罷了。”那老叟頓時雪眉微挑,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着對方,道:“寶相花乃是傳說中的長生藥,可令六道衆生超脫輪迴之苦,沒有任何一個神明會對它心如古井。”

    “在下所言如實,並無半句虛假。閣下若是不信,餘亦無話可說。”那銀髮青年頓了頓,道:“然而此番我遠道而來,是爲了令徒從神殿裏竊取的彼岸花。若是沒有它鎮壓着藏在北海里的靈脈,非但翰山上的寶相花會因靈氣匱乏而枯萎,甚至就連師尊沉睡着的肉身亦會開始腐爛。如若你能將它完璧歸趙,我便既往不咎。”

    “此事斷無可能。彼岸花本是我羽生大神一派的聖物,多年來一直鎮壓着五陵原神殿底下的第九妖——燭九陰。而今,它卻被你用來吞噬北海里的靈脈用以培育寶相花。而且它常年爲帶有怨念的血液所侵蝕,險些形神俱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它重新回到你的手裏。”

    “元天尊,你當真想與我爲敵?”

    “是又如何?”

    “若是未能在傘落之前將你鎮壓,便是在下有辱師門。”銀髮青年用堅定的目光注視着對方,而後將手中的紅紙傘拋向天際。只見他隨即拔出腰間的長劍,前傾着身子衝上前來。其後那隻巨大的豎眼則朝着敵人目露兇光,數道縈繞着黑氣的血柱頓時從天而降。

    元天尊則用粗糙的手掌收攏着長髯,渾身籠罩着蒼白的光輝,鎮定自若地說:“你我之間,終須有個了斷。”而後只見他以杖擊地,鬆弛的皮膚略微晃動起來。浩蕩的神力如蜻蜓點水般在地上傳遞着,並且激起陣陣金色的漣漪。這時,有座八卦陣頓時在他的腳下浮現而出。巨大的風潮裏裹挾着成百上千道金色的符籙,朝着對面的銀髮青年席捲而去。

    一時間山石開裂,業海翻涌。漫天的血雨從天上傾瀉下來,兩股截然不同的偉力訇然相撞。強勁的衝擊波迅速地擴散開來,並且毫不留情地摧毀着一切,彷彿整個世界都將在這片聖光裏驟然湮沒。

    在這場神明之間關乎宿命的對決裏,註定會有人悲慘地死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