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無歡 >正傳·風之卷 第二章 清源山上的焰火
    “姊姊莫要停下來啊,”沫子說,“若是讓那妖怪逮住,恐有性命之虞。”而南宮繪月則將雙手搭在膝蓋上,不住地發出急促而的喘息,回答道:“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沫子你趕緊逃罷,休要再管我了。”

    “那怎麼成?”沫子扯着她的胳膊,道:“姊姊與我情同姊妹,我又怎能對你置之不顧?”這時,一路上追趕着她們的“妖怪”從灌木叢中冒出半截身子來,使得繪月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然而,當她定神細視的時候,卻猛然發覺那個罪魁禍首,竟然是頭尚未成年的梅花鹿,正在咀嚼着苜蓿回顧着她們。見狀後,繪月輕拍着胸脯朝着沫子走去,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便是你所說的妖怪?”而沫子則緩緩往後退卻,狡黠地衝她眨巴着眼睛,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唔,這個嘛……”

    “好啊,你這行貨子真是愈發沒分寸了,分明是想趁機唬我罷。”繪月忽而勾住她的衣領,佯怒道:“今兒個啊,我非得好好治你不可。”

    “人家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嘛,不曾想姊姊會對此誤以爲真。”沫子連忙向她求饒道:“這回兒便算作我的不是,姊姊你便饒了我罷。”而南宮繪月則是一昧不聽,只管伸手夠過去撓她,笑吟吟地說:“你這妮子忒多花樣擺佈人,這回兒啊,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你。”

    兩人胡亂打鬧了一陣子之後,沫子忽然站定在那兒,指着繪月的背後說道:“咦!姊姊你快看,那邊爲何火光沖天?”

    “你這小妮子又要來唬我?這回兒我可不上當。”

    “噯呀,不信你看嘛。這地上的野草可還映着火光哩。”

    聞言後,南宮繪月將信將疑地別過身子,發現那邊果真火光沖天,照耀山谷。於是,她吩咐沫子前往廟裏尋些人來救火,隨即奮不顧身地往那邊趕去。沫子一時間跟不上她的步伐,只得衝着她的背影喊道:“姊姊你別過去啊,那裏好危險的。”

    “山火燒得這般大,可能會有人因此而受傷。”繪月頭也不回地回答道:“我過去指不定能幫得上忙。”

    火光遍野,漫山盡紅。發黑的樹椏迎風折斷,熾熱的斷面上冒着火舌。點點火星在滾滾濃煙中飛揚,山野間的飛禽走獸開始逃竄。

    慕容燁如同不屈的武士般注視着面前的敵人,血淋淋的手臂依舊緊握着劍柄。在他胳膊上的傷痕深可見骨,血水沿着劍刃滴落在地。而後他併攏着兩指點了點肩上的穴位,暫時鎖住了手臂上的三陰經。如此一來,體內的血液不會流失得太快。而那猿妖則蹲在白骨制的刀柄上,醜陋的臉頰上始終流露着貪婪的神情。

    “莫非你就這點本事了嗎?”

    “雖說在下本領不高,對付你卻是綽綽有餘。”

    “倒是個狂妄而有趣的傢伙啊,膽敢對本大爺這般出言不遜。”那猿猴再度口吐人言,道:“不過,你那溫熱的腦漿定然異常美味,這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殺死你了。”而後只見它忽而翻身提起戰鐮,凌空朝着慕容燁斜斬而來。短兵相接之時火花四溢,慕容燁卻又顯得若有所思。若是再不拿出些手段來,只怕是會命喪此處。然而我所修煉的劍法乃是南華國的上乘武學,而今卻是得在這一招一式上做些手腳,以免在這裏遭人起疑。畢竟太辰國跟南華國之間勢不兩立,若是讓從城主府趕來的那些士兵們識破身份,非但吾命休矣,甚至連家中的老母亦會受到牽連。慕容燁心中計定,頓時往後一蹦,舞劍喝道:

    “乾坤劍法·浩氣斬。”

    一時間劍氣東來,千樹腰折。那猿妖避其鋒芒,只得倉皇而退。而慕容燁則乘風而起,旋即擎劍刺來。那猿妖慌忙揮鐮格擋,然而終究是棋差一着。此刻忽而劍光一閃,鋒利的劍刃已然從它的耳際劃過。而後它捂着正在流血的左耳,一字一頓地對他說:“好啊,你居然傷了我。”

    那猿妖的身上散發着猩紅色的妖氣,毛髮底下的肌肉開始猛烈地竄動起來,在火光中的身影頓時顯得高大了許多。它那深橘色的瞳孔裏隱隱泛着兇光,漆黑的獠牙間則在格格作響,忽而張開血盆大口衝着慕容燁嘶吼着。爲敵人所愚弄的慚恚忽而涌上心頭,使得它那躁動的內心再度強烈地渴望着殺戮。

    狂怒中的猿妖在山間橫衝直撞起來,口裏不時噴射着熊熊烈焰。

    而慕容燁則一步三丈地飛掠而去,落在樹梢上徐徐回過身來,見狀後略微皺眉。他不斷地引誘着對方前往人跡罕至的地方戰鬥,以免蔓延着的火勢傷及無辜。然而隨着時間的流逝,在他體內的靈力已然所剩無幾。一時間,那猿妖似乎已然瞧出其中的端倪,其身手忽而變得敏捷了起來。只見它頓時迎着低懸着的望月一躍而起,揮舞而來的巨掌將他從空中擊落下來。而慕容燁的肩頭則往後撞斷數根粗壯的樹幹,頓時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那猿妖頓時喜形於色,急於與之決出勝負,隨即朝着他探爪襲來。豈料這時,慕容燁忽而睜眼醒來,隨即跳上那猿妖的手背,沿着它的長臂疾跑起來。而後他踏上對方的肩頭一躍而起,手裏的劍刃折射着寒光。所有的破綻都是爲了麻痹眼前的敵人,血腥的屠刀應在對方警惕的時候落下。

    石火電光間,有道劍光從夜中一閃即逝。慕容燁藉着劍勢從天而降,鋒利的劍刃隨即刺入那猿妖的後頸,並且沿着其脊背順流而下。他的鼻翼上微微沁着汗珠,側着身子緩緩收劍入鞘,而後頭也不回地往那名被綁的女子走去。劍勢止息,風捲落紅。至於那猿妖龐大的身軀則頓時裂爲兩段,瞪大的眼珠子裏混雜着莫名的震驚與恐懼。

    慕容燁上前替她解開系在手腳上的繩索,緩緩說道:“別怕,沒事了。”而那姑娘則深深地扎進他的襟懷裏,一時間顯得悲慟不已。

    “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的啊。”她嗚咽着說,“那妖怪脅迫着我向人求救,如若不然,便要殺害我。”他略微遲疑片刻後,隨即擡起手來輕撫着她的頭髮,勸慰道:“無論如何,你都只是想活下去啊。”

    不久後,知悉火情的廟祝們紛紛提着水桶前來救火,聞訊而來的士兵們則在端詳着妖怪的屍體。慕容燁與之交代了此事的來龍去脈,並將那姑娘交由他們照料之後,便緊握着手裏的長劍悄然離去。這時,有個面戴紫紗的女子匆忙趕來,恰好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然而不過數步之後,那位陌生的姑娘忽然從背後向他喊道:“公子且留步。”慕容燁緩緩回過身來,甚是不解地問道:“敢問姑娘有何貴幹?”

    “奴家見你身負重傷,若不及時醫治,來日恐怕會留下隱患。”眼見着對方的傷口已然發黑,南宮繪月略微顰蹙。她從袖裏取出天青色的丹藥瓶,溫聲對他說:“此乃淺秋藥,素有祛毒化瘀、活血生肌之效。公子日夜各敷一回,相信你會很快地好起來。”

    他將那丹藥瓶接過手來,隨即雙手和抱在前,向她深深地作揖,道:“在下慕容燁,多謝姑娘的好意。只是此間曾有妖怪出沒,姑娘還是早些回去罷。”而南宮繪月則是頷首低眉,還禮道以萬福。之後她緩緩擡起眼來,忽而直直地望了他一會兒,不禁感到心神恍惚。此刻的繪月方纔注意到,面前的這位青年丰儀俊秀,勝卻人間大多俗物。

    與此同時,分爲兩列的女神官們舉着長柄的花形燈籠,沿着落英繽紛的山道迤邐而來。而千代婆婆則提起素白的裙裾下襬,從中走了出來。她緩緩沿着層層石階登上祭壇,在漆朱的神龕前獻上獸面紋玉琮之後,頓時合掌跪地並且默唸經文,藉此爲民祈福。而侍立一旁的常奉則略微點首,示意吉時已到。有一廟祝忽而推動着鯉魚形的鐘杵,陣陣鍾音隨即在山間迴盪起來。這時,人們紛紛點燃了炮仗上的引火線。成百上千道煙花徐徐升空,並在迅速地分裂中發出急促的聲響,使得陰沉的夜空頓時顯得流光溢彩。據說,在海棠花典上結緣的情侶若是能共同點燃煙花,這段幻眇的姻緣便能得到羽嫣大神的祝福。

    清源山上繁星點點,瑰麗的焰火在夜空中怒放着。粉紅色的花濤在風海中翻涌着,斑駁陸離的光芒則映入他那明澈的眼眸裏。一時間疾風乍起,海棠花宛若雨落,爲風撩起的面紗則在慕容燁的眼前飄過。

    南宮繪月那端麗的姿影佇立在花陰底下,而那傾城的笑靨則在流光的輝映下顯得明滅可見。慕容燁略微別過臉來,出神地凝望着正在這位觀望焰火的女子。彼時的南宮繪月正值桃李年華,自然是顧盼生姿,美得不可方物。而後她忽而窺見對方的目光,不由衝着他嫣然一笑。兩人目光相逢之時,心中頓時感到彼此似曾相識。

    只見她的耳根漸漸紅了起來,隨即深深地低下頭來,如月牙兒般的雙眸裏似乎藏匿着少女般的羞澀與狡黠。慕容燁見狀後略微笑了笑,而後再度擡起頭來,凝望着斑斕的煙花在天角消散。

    煙花雖盛極一時,卻是終難長久。想來男女之情亦復如是。猛烈而熾熱的情感如煙花般肆意綻放過後,終有一日亦必將隨之急遽逝去。慕容燁的心裏這般想着,卻不因此而感到哀傷。因爲這短短的一瞬,恰恰是煙花的一生啊。哪怕它的光跟熱將來不復存在,卻也曾真實地照亮並溫暖着這片夜空。

    直到許多年以後,慕容燁始終銘記着在清源山上跟南宮繪月的不期而遇,以及那驚鴻一瞥帶給心靈的震撼。這或許是他平生所見最爲悽美的煙花,而且恐怕將來都不會再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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