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無歡 >正傳·風之卷 第八章 妖潮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

    擱在多寶格架子上的那株百合花悄然盛放,金色的蜻蜓在清澄的荷塘上扇動着復翅。那個戴着黃狸貓面具的男人盤坐在格子門外的緣廊上,始終沒有提及他的過去。着南宮繪月則時常會用柔和的目光,默默地凝望着他的背影,靜待着對方有朝一日向她坦露所有的祕密。至於沫子雖是經常打趣着他倆,倒也心生羨慕。無論如何,姊姊總算是漸漸從過去的陰霾裏走了出來。

    平靜的日子總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滿目的淡煙衰草代表着盛夏的終結。聽聞今年的蝗災致使城外的村莊大多顆粒無收,許多災民不得不在忍飢挨餓中度過難熬的秋夜。南宮繪月便同坊裏的姊妹們商議着出資賑災,卻又擔憂着錢糧尚未分到災民手裏,便爲貪官污吏所籍沒,於是一心想着出城分衣施粥,卻又不知媽媽意下如何。

    坊間姊妹衆多,唯獨繪月最得媽媽歡心,姑娘們便都慫恿着她前去探聽口風。玉玲瓏以爲這是樁行善積德的好事,未加阻攔並添了些份子錢。然而,她一貫對城外橫行無忌的賊匪有所耳聞,便央着城主大人沈沉榮派了些官兵護送着她們出城。這一日唯獨沫子受了些風寒病倒在榻上,故而沒有隨着繪月一同前往流民營。

    曏者,道治皇帝獨孤弘御駕東征,驅兵百萬以略南華,食日戰爭就此爆發。太辰的騎兵以長風之勢橫掃天下,一舉兼併南華國的半壁江山。當盤踞在天墟大陸北方的鬼戎國參戰之後,太辰國的大軍自此兵敗長樂,使得獨孤弘不得不率軍撤出南華國。

    然而,他卻趁着兩國休戰議和之際,命左大將滕自蠻轉而攻取分散在南華國西北部的九個附屬國。這些由人族建立的小邦國曆史悠久卻又勢單力薄,常備軍多則數萬、少則數千,根本無力與太辰的鐵騎相互抗衡。比及九國中實力最爲強大的越、睿二國俱下後,羣雄震悚,其餘七位國君紛紛附議歸順。因而獨孤弘不費吹灰之力,便辟得東北沃野千里,並將此地設爲雲州。

    而南華國則是個政教合一的大國,素來由太曜宗裏宗主跟諸位長老把持着朝政。他們雖然對此頗有怨言,但也無可奈何。遂在西北邊境高築龍牆,以御太辰國東犯。

    自從越國爲太辰國所滅,並改稱連越城劃歸雲州境內之後,兩族混居雖然繁華更勝往日,但是種族矛盾卻日益尖銳。

    正如陽光燦爛的地方背後,始終存在着黏稠的陰暗一般。看似繁榮昌盛的連越城,其實是建立在底層百姓苦難之上的。歲歲年年都有大量來自其餘諸州的妖怪涌入城內,使得這片美好的土地開始流動着罪惡與血腥。爲非作歹的妖怪致使此間命案頻發,而販賣人口跟走私忘憂草則在此間蔚然成風。

    而且更加令人頭疼的是,由低等的妖怪與野獸魚水之歡而生的妖獸常年盤踞在深山野林之中,時常侵襲連越城跟周遭的村莊。它們因血統駁雜而無法修成人形,靈智不高卻又保持着兇殘嗜血的本性。

    第一任連越城主徐盛不堪種種俗務所擾,只得跟雲州其餘八城聯名上書朝廷。道治皇帝決意降旨束縛遷居雲州的妖怪們,並且派遣眥睚衛駐守雲州各城,保護百姓免受妖獸的侵害。然而,皇帝陛下開出的條件卻是取締雲州各城原來的駐兵,責令各大城主增加來年的賦稅以資軍費。從此,高額的賦稅使得銀庫日漸不堪重負。故而連越城主下令,每家每戶都得在月初按照人丁的多少向城主府繳納一定的稅額,藉此換取眥睚衛的庇護。若是百姓們無法按時繳齊賦稅,則不得不舉家遷往城外的村莊定居,夙夜擔憂着妖獸之潮的侵襲。

    在那之後,大大小小的村莊如同浮萍般在城外迅速地繁衍開來,而窮困的百姓們則在擁擠而簡陋的環境裏艱難求生。至於那些畏罪潛逃的惡棍跟市井潑皮們爲了躲避官府,同樣瘋狂地涌向無人管轄的城外,在此嘯聚山林。而德高望重的鄉長爲了提防妖獸跟賊匪,每戶人家都派出一名男丁,並讓由他們組成的鄉兵保衛着鄉里間的安寧。然而,城外逐漸成爲藏污納垢之地,因此被城裏的人們蔑稱爲‘流民營’。

    儘管姑娘們在來此之前便已心中有數,自知此間裏的景象應是淒涼。然而當她們的目光真正觸及這裏的時候,仍然未免感到心頭一顫。

    衣衫破爛的小孩兒赤着腳穿街過巷,折木爲兵並且互相切磋着武藝;手握蒲扇的老大娘背靠着破敗的土牆入睡,其後那間陰暗的屋子裏隱隱傳來劇烈的咳嗽跟吐痰的聲音;雙目無神的耕牛則在金色的壟上咀嚼着稻草,懶洋洋地擺動着尾巴。而在它身旁的蝗蟲則宛如秋雨,密密麻麻地霸佔着每一寸田野。

    天上的太陽逐漸西斜,地表的溫度驟然下降。面黃肌瘦的難民們在臨近村口的地方排成長龍,僱傭而來的庖人們正在隊伍的盡頭掌勺施粥,蘭溪坊的姑娘們則在一旁分發着嶄新而素淨的衣裳。

    直至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救濟的物質全然無剩。那羣食不果腹的難民們方纔扶老攜幼,依依不捨地拖着疲憊的身軀轉身離去。這些蓬頭垢臉的難民大抵來自山外的另一座村莊。此番因山長水遠而耽誤了行程,卻又得沿着十餘里盤曲的山道空手而返。

    南宮繪月跟蘭溪坊的姊妹們將攤子裏的行李打點完畢,正準備跟她們一道回去。然而這時,她卻忽然注意到遠處有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遲遲不願離開。繪月跟身旁的姊妹道別後,便緩緩朝着那小孩兒走了過去。而戴着黃狸貓面具的慕容燁則略微用手撓了撓頭,便仗劍跟在她的身後。至於那小男孩兒眼見着繪月向自己走來,開心得手舞足蹈並擁上前來,而後一把撞進她的懷裏。

    “小心些,別傷着自己。”繪月攙着那孩子的雙肩,向他問道:“人都散了,你怎麼不跟他們走?”

    “不敢回去,怕爹爹打我。”那孩子隨即揎臂給她看,其上幾塊雞蛋大小的淤青。“沒拿到救濟糧,我跟妹妹就得捱餓。”

    “那你娘不管麼?”

    這時,那男孩兒忽然垂下眼簾,沮喪地回答道:“她已經不在了。”聞言後,南宮繪月拔下頭頂上的那支鎏金步搖,放到他的手心裏壓好,吩咐道:“你且將它仔細收好,到城裏的當鋪能換上不少銀兩。到時候,不要把銀兩都給你爹,自己藏着些以備不時之需。”

    “姊姊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我只是個髒兮兮的笨小孩啊。”

    “有些人若是能夠被人溫柔以待,將來便可能走向迥然相異的前途。”繪月撫摸着他的腦袋,眯着眼睛笑了起來。“無論你正在經歷着什麼,都不要放棄心頭所愛。總有一天,你也能觸及色彩斑斕的陽光,成爲昔日嚮往着的那種人物。”那男孩兒聞言後默然落淚,而後攥緊那步搖,並且上前抱緊繪月的雙膝,鄭重其事地對她道:“姊姊,順奴永遠都會記得你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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