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饗桑 >第四章 宮
    趙子邁雖然平日裏和鄭奚明接觸得不多,但卻是相信趙文安看人的眼光的,可是,在聽到鄭奚明的父親說他一夜未歸的時候,這點信念也跟着瓦解了。

    “鄭大人一晚上沒回來?”他看着前面那張帶着幾分驚恐的老臉,問了一句。

    “沒有,不過奚明公事繁忙,不回來也是常有之事,所以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大人,奚明他他不會是出事了吧?”

    趙子邁相信這位面相忠厚的老人家沒有騙人,但爲保險起見,還是讓隨行的衙役們將鄭宅裏裏外外搜了一遍,確認鄭奚明沒有藏在裏面,這才衝那位一直立在門廳,搓着手惴惴不安的老爺子行了一禮,道,“老人家,若鄭大人回來,請告訴他,就說順天府的人來過了。”

    說完,便出門而去,只安排了幾個衙役埋伏在鄭宅周圍,以應不時之需,他自己,則快馬加鞭趕回順天府,向譚振英覆命。

    譚振英聽到這個結果倒沒表現出什麼,徐天勁礙於譚振英的面子,也不好多責備他,只說這案子必須得盯緊了,人必須得三日內抓到,否在對龔大人不好交代。

    趙子邁應下了,心中卻叫苦不迭,要知道鄭奚明功夫了得,是京城中排名頭幾位的高手,何況現在他還有心要躲着他們,想抓到他可謂是難上加難。

    “我再多派些人手給你,”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難處,譚振英叫住了趙子邁,他的眼睛中閃動着一抹哀傷,及其罕見,“一定要抓住兇犯,不能讓他逃掉了,玉成那孩子,是我見過的京城這些公子哥兒中最好的一個,性情開朗陽光,對誰都那麼謙和,他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真的不該。”

    夜色流瀉下來,將整座紫禁城完全覆蓋住,白日裏那些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現在就像是一隻只蹲伏下來的怪獸的背脊,被夜一恍,依稀還在輕輕地起伏。

    兩個黑影從養心殿前的石階上匆匆跑過,看到一隊巡夜的宮人,便趕緊貓腰躲到一根檐住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燈籠的光一盞盞從她們眼前飄過,照亮了爲首那個人的臉,她的兩個眼睛腫得像桃子,顯然是被眼淚泡的,可即便如此,卻仍難掩她的秀麗的姿容,長眉淡掃若遠山,膚如凝脂一點紅,實在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美人兒。

    燈籠的光終於漸漸地遠了,巡夜的宮人們沒有發現她們,在拐角處一閃,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重新把夜的主導權交給了黑暗。

    見狀,另外一個貓着的人影輕輕呼出一口氣,小聲道,“娘娘,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萬一被抓到了,我怕太后又要訓斥您”

    “莫說被訓斥,就是被太后賜死,我也是要見他一面的。”那個被稱爲娘娘的姑娘舔了一下乾澀的嘴脣,回頭道,“季梅,從前面的門進去,就是東暖閣了,我聽他們說,皇上就在這裏,一會兒你幫我將人引開,我進去看他一眼,就一眼,很快就出來。”

    她的眼睛中沒有一點驚惶,反而是充滿了堅毅,季梅記得她剛進宮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那時的娘娘,就像一頭剛走進森林的小鹿,看誰都是怯怯的,臉上永遠帶着抹靦腆的笑意。

    她什麼時候變了?季梅依稀記得,是在被太后責罰,於坤寧宮門前跪了一夜之後。她一度以爲,那是這位出身名門的金枝玉葉此生最漫長的一夜,因爲在白晝來臨,她將她攙扶起來時,她已經無法行走,從此雙膝更是落下了病根。可是現在一想,季梅卻覺得自己錯了,因爲此後發生的事情,竟全是煎熬磨難。

    太后和娘娘的關係越來越差,在一次爭執後,太后甚至說出了“廢后”的話,而這位門風剛烈的年輕皇后也毫不示弱,公然頂撞太后說“想要廢從大清門擡進來的,必須也要是從大清門擡進來的纔行”。

    衆所周知,大清門是國門,只有紫禁城的女主人,母儀天下的皇后,才能在帝后大婚之時,從此門經過。而西太后,只是貴人出身,身份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旁人根本不能碰。

    在聽到這句話後,太后什麼也沒說,只冷笑着看了皇后一眼,就拂袖而去了。可是自此之後,太后就不允許皇上來皇后這裏了,兩個新婚燕爾的人兒雖共處在皇宮中,但是卻連面也見不了。不僅如此,太后還逼迫皇上到慧妃宮裏去,可是宮人們都知道,皇上心中只有皇后,她是他欽選的妻子,少年夫妻,恩情至深,非一般人可比。

    再後來,季梅聽說,皇上爲了擺脫太后的控制,乾脆連後宮都不進了。不僅如此,她還從其他人的議論中,聽到了一個不堪入耳的消息:皇上最近經常偷偷到宮外去,流連於花街柳巷中。

    猶豫了好久,季梅才決定將此事告訴娘娘,她本以爲她會震驚,會失落,會傷心不已,可是,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只是輕嗤了一聲,說了四個字,“他們騙人。”

    “可是可是我問了幾個跟着皇上的小太監,他們也都承認了。”季梅覺得這位皇后娘娘實在是有些癡,所以忍不住想點醒她。

    “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皇后打斷了她,“我瞭解皇上,就像瞭解我自己一樣,他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我都一清二楚,所以這種話,就不要再講了。”

    “可是皇上真的出宮了。”季梅還是不死心。

    皇后娘娘剪斷了一根花枝,她宮裏已經許久未有新花送來了,那幾只百合枯萎了大半,只剩下一隻晚開的花骨朵剛吐出新蕊來。

    “即便他出宮了,也不會去做那種事的,他只是被這皇宮憋壞了,就像我一樣,”她說着,回頭看向季梅,悽然一笑,美得不似凡人,“我也很想出去,可是我知道,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了,我註定是要被困死在宮城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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