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饗桑 >第十七章 山谷
    徐衝是被一陣奇特的香味給喚醒的,像花香,卻又比花香濃郁一些,直沁心脾,引得他本就空蕩蕩的肚子一陣“咕嚕”作響,勾起了他對食物的渴望。

    他睜開眼睛,耐心地等待着眼球去適應周圍的光線,雖然那光是淡橙色的,很柔和,但還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自己一定昏迷了許久,所以纔會這般。

    不過好在,他還活着,而那個男人,卻是已經死了。他記得很清楚,墜崖前的那一刻,他用劍戳穿了男人的肚子,雖然那時候他已自身難保,但還是準確無誤地將劍插進去了,這一點,他確信無疑。

    眼前的那片光散去了,徐衝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一間不大的茅草房,基本沒有傢什用具,除了他身下那張柔軟的牀。這是哪裏?他頭腦中一片空白,可手上的第一個動作卻是去摸自己的劍。劍不離身,幾十年來這已經成了徐衝的一種習慣,可是墜崖之後的事情他記不得了,亦不知道寶劍會不會在下墜的過程中被自己失手扔了出去。

    可是手指方一動,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徐衝沒忍住,呻吟出聲,垂目看時,發現自己的整條右臂都被白布纏上,一層一層,密不透風。

    “胳膊斷了吧,腿好像也好不到哪去,不過你別怕,他們會治好你的。我剛來這裏時還不如你,骨頭摔斷了不說,肚子上還被人捅了一刀,差點就死了,但是現在,卻已經基本上痊癒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徐衝一怔,旋即轉頭過去。他看見自己旁邊還擺放着一張草榻,上面側臥着一個身形微胖臉色紅潤的男人,披着頭髮,神情鬆弛,正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自己。

    若是平時,他斷不可能如此大意,連身邊有個人都沒有發覺。可是現在,他剛從昏睡中醒來,腦子尚處在混沌矇昧中,所以纔沒有發現這屋子裏的第二個人。

    “這是......什麼地方?”徐衝問了一句,然後皺眉眯起眼睛。男人的草榻在窗邊,透過窗棱,他看見了外面的院落和院子周圍那一大片花田。此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周圍的景緻全部被落日的光籠住,一片祥和。在這幅被夕陽塗染成暖色調的畫中,幾隻雞正從遠處撒歡似的跑來,嘴裏“咕咕”叫着,誰也不甘落在後面。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和我一樣,是失足墜崖的吧。”男人一邊說一邊把玩着腰間那一大把銅鑰匙。

    “所以,這裏是山谷?那你口中的‘他們’又是誰?”聽到鑰匙的碰撞聲,徐衝將目光收了回來,重新盯着自己的“病友”。

    “算咱們倆運氣好,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也沒死,還被救了。”男人還在玩鑰匙,彷彿這已經是他無聊中養成的習慣,“他們......他們應該是一對父女吧,雖然我從未聽那姑娘喊‘爹’,但我猜,嗯......應該是的,從年齡看嘛。”

    “他們住在山谷裏?這房子就是他們的?這山崖這麼深,他們是怎麼出去的?難道一輩子都不與外面接觸?”徐衝一連追問了幾句。

    “呦,你看你怎麼像審犯人似的,人家在這裏生活了這麼久,自然有......自然有出去的法子,你替人家操什麼心呢?”男人彷彿被冒犯到了,不過沒過多久,他臉上的不快就煙消雲散了,因爲門外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出自一個女子之口,似乎正在喂那幾只剛回到家裏的雞。

    “聽到了嗎?這就是那位姑娘,”男人壓低聲音,面上浮上一抹輕佻笑容,“哎呦,我在卯城這麼多年,竟是沒見過比她還漂亮的女子呢,一會兒你見了她,自會明白。”

    說罷,他連連搖頭,“真是可惜了,這麼一位美人,竟然生活在這座深谷中,這叫什麼來着,美玉藏於深山,不流於市井?”

    他的話徐衝沒有放在心上,因爲他正用另一條手臂強撐着坐直身子,在屋中四下尋找着自己的劍:他必須找到它,不然,這樣的一個好機會就把握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竟然在這種地方碰上了李庸。不幸的是,李庸真如南山會館那男人所說,並沒有死。幸運的是,他被自己給遇上了,而且,他還不知道胡秉因爲他的“死”被官府抓起來了,還病死在獄中。

    是的,這個躺在另外一張草榻上的男人就是李庸,他本應該“死”了,死在胡秉家外面的樹林中,可是現在,卻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他腰間那一大串鑰匙暴露了他的身份,因爲徐衝記得很清楚,當李家人去確認那具屍體的身份的時候,曾對自己反覆追問,有沒有看見一串鑰匙,一串刻着“李”姓的鑰匙。

    李庸是個守財奴,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他鎖在箱子裏,再藏在暗室中,而那串鑰匙,就是他的命根子,連睡覺都不會摘下。

    肚子受了刀傷,還佩戴着這樣一串鑰匙,這個體型微胖的男人不是李庸又會是誰?

    所以,他決不能讓他活着走出山谷。

    徐衝不是沒想過殺掉李庸後下一步該怎麼辦,這山谷中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他們一旦發現李庸的屍體,就會成爲新的目擊者。而整件事似乎就變成了一個死循環,他爲了彌補自己偶爾犯下的錯誤一次次地犯下更嚴重的錯,被發現,殺人,再被發現,再殺人。

    窟窿越補越大,他似乎在因與果之間往返,永遠都走不出去。

    可是,他沒有別的辦法,徐衝覺得自己醉了,從那天起就一直醉着,他的腦袋裏充斥了太多太多過往的畫面,這些畫堆積起來,化成一塊堅硬得難以摧毀的石頭,阻礙他做出思考。

    他只想清除掉眼前的障礙,否則,他覺得自己在下一刻就會炸掉。

    “劍呢?”

    他看向四周,現在,天光暗去,整間屋子變得灰濛濛的,什麼都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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