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饗桑 >第二十四章 縫
    桑已經喫完了香蕉,一根手指立起,將香蕉皮轉得虎虎生風,“依我看,徐衝早就發現自己斷錯了案,抓錯了人,所以先我們一步,跑了。”

    “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趙子邁語速極快地反駁回去。

    “不是嗎你怎麼知道人心這玩意兒,深不見底,趙子邁,你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又怎能對他人做出定論”

    桑眼珠子一轉,攫住他想躲閃的目光。

    天上掉下第一片雪花的時候,徐衝看見子豫端着托盤朝自己住的這間茅草房走來,她身上還裹着那件累着補丁的粗布衣裳,輕盈地在奇花異草間穿行,看似不相宜卻又及其相宜。

    徐衝倚在牀頭,目不轉睛地看她,他的手和腿現在都可以動了,卻按照子豫的吩咐,未從牀上下來過。透過窗戶,他的目光撞上她的,兩人皆心頭一動,卻誰都沒有說話。

    子豫走進屋來,還向往常一樣,將碗遞給徐衝,她看着他喝完,將碗接了回去,這才道,“你方纔望着我做什麼”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徐沖沖她微笑,“她也總給我送喫的,若沒有她,我可長不了這麼壯,更不可能當上捕快。也許......也許早在某一個寒冷的冬夜餓死在街頭了。”

    子豫的嘴脣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終於,她壓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眼睛朝窗外瞟了一眼,輕聲道,“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吧今晚子時,我就帶你離開這裏。”

    “已經可以動了,雖然還不是那麼利索,”徐衝的目光掠過自己被白布纏着的腿和胳膊,“這些帶子我早已解開了,現在纏在上面只是做做樣子,對了,我的劍......”

    “晚上我幫你拿過來。”子豫的眼睛生得彷彿比別人靈動許多,所以哪怕她的聲音總是淡淡的,但是眼神卻能讓人感受到她的內心。比如現在,徐衝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多了些許安慰,哪怕他知道今天晚上他們要面對的是重重困難險境。

    “爲什麼要幫我”他還是沒忍住,問出這句話來。

    子豫稍稍一愣,垂下了頭,“我......”她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我也不想留在這山谷中,成爲它的幫兇。”

    “這山谷很美,若是沒有它,倒是一處桃花源地。”其實徐衝很想說:若是沒有它,若是隻有我們兩個,留在這裏倒也是很好的。可是他看着她,心中滿是忐忑,終是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是夜,風雪越來越大,雪花從黑得看不到盡頭的天上撲下來,在谷中積出厚厚的一層。可是徐衝看到,那些鋪滿了山谷的鮮花卻沒有因爲寒冷而枯萎,它們雖然沾滿了雪粒,卻仍盎然盛放,完全無懼風雪的侵蝕。

    或許子豫真的是這谷中的仙人吧,受她照拂,這些花草才長得這般旺盛。

    徐衝一邊將裹在身上的白布拆掉,一邊腦中胡思亂想着。

    人越是在恐懼的時候,思維就越是活躍,比如現在,他越是想集中精神想一想如何應對可能發生的危機,可大腦偏偏不聽他使喚,充斥着各種各樣奇怪的想法。

    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常常因爲形形色色的理由被父親責打,字沒寫好,書沒背熟,燒糊了飯,等等等等。父親經常是突然暴怒,在他絲毫沒有防備的時候,已經劈頭蓋臉的捱了一個巴掌,他甚至不能爲自己辯解,因爲越是辯解,越是會點燃父親的怒火。所以後來,他學會了謹慎,也學會了隱瞞,犯了錯,他都會盡量地去彌補,不能彌補的,就竭力遮掩下去,不讓父親發現。

    殺了那個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也是爲了瞞下自己的過失。可是徐衝知道,自己沒有因爲殺人而生出一絲一毫的後悔,他也知道,如果有下一次,他還是會選擇殺人。這麼多年來,掩蓋錯誤,已經成了他無法摒棄的一種習慣。

    腦袋上那根筋又開始跳了,徐衝皺起眉頭,從衣服的前襟中掏出子豫給他的那朵百合花,輕輕嗅了嗅它的花心。這花兒能讓人心裏安靜,也能讓那老妖下的迷藥不起作用。徐衝就是靠着這朵花撐到現在,沒有變成一具昏昏欲睡的活屍,像李庸那般,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太陽穴的疼痛似乎緩解了一些,他從牀上爬起來,走到窗邊朝外望了望:子豫爲什麼還不來現在已經是子夜了,他們約好了要一起逃走的。

    像是聽到了他心裏的呼喚,子豫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她手裏握着他的劍,先皇御賜的尚方寶劍。

    徐衝推門走了出去,接過寶劍的同時,情不自禁地牽起了她的手,“走吧,機不可失,咱們一起離開這兒。”

    子豫的手指在他手心中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徐衝卻將它們捏得更緊了,她沒有抽回手,只默不作聲地和他一同朝山谷的南邊走去。

    最南端有一條夾在兩座山之間的小道,極窄,人若想從中間通過,只能側着身子,將前胸和後背都貼在山石上用力擠過去。可是這是唯一一條出山的路,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曾經有人爲了躲避它,跑到了這裏,可是那人生得肥碩,所以進去之後竟無法動彈,活活被山石擠死了。不過你功夫好,身材又精瘦,說不定倒可以從那裏鑽出去。”

    徐衝還記得子豫說這句話時擔憂的眼神,他本想問她平時是怎麼出谷的,可是躊躇半晌,還是沒有問出口。

    現在,在看到子豫說的那條通向“生”的道路時,他忽然理解了她的擔憂:那條“小道”夾在山石間,寬不足一尺,而且遙望過去,遠處似乎更窄一些,裏面還填着許多山上滑落下來的碎石。

    這哪裏是什麼小道,簡直就是一條縫隙。

    徐衝的腦袋又開始疼了,他回頭看向子豫,“若是走到一半,被山石夾住了,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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