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饗桑 >第二十一章 幫兇
    後來的事情林頌堯記得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一遍遍喚着母親,喚着陳遠,但是身子卻已經完全軟了,腦子在嗡嗡地鳴叫,彷彿裏面有無數只蜜蜂在吵嚷。

    他是被“咚”的一聲響給驚醒的,這聲音他很熟悉,每天,他都是被這樣的“咚咚”聲喚醒的。那是母親剁骨頭的聲音,她做的蕎麥麪要用羊湯做底,所以每天天還沒亮,她就要起來熬一鍋羊骨湯。

    他見過那把斬骨刀,刀柄粗大,刀刃厚且鋒利,十分有分量。他亦自己試着拿過,發現那把刀掂在手裏都沉甸甸的,更別說用它揮上揮下地斬斷一根根骨頭了。爲此,他很佩服母親,一個女人,若不是被生活所迫,怎麼能積蓄出比男人還大的力氣,將一口大刀揮動自如。

    可是最近鬧饑荒,鄉下送肉的屠戶已經半月未來了,母親在用這把刀切砍什麼呢

    林頌堯早已想到了,卻不願承認,直到屋門打開,母親提着個大桶從裏面出來,他才“哇”的一口吐了出來,一口接着一口,身子骨顫得像要散架了一般。

    “你殺了他......你殺了陳遠......”

    母親額前糾結的發將她的眼睛全部遮蓋住了,下半張臉上有幾滴血,不多,卻被她蒼白的麪皮襯托得格外突兀。

    林頌堯覺得,頭髮下覆着的那個人,那雙眼睛,他一點也不認識了。曾幾何時,她是他的靠山,是他在世間所仰仗的一切亦是他努力去構建的將來。可是這一刻這所有的一切轟然坍塌,他眼中的這個人蛻掉了最後的僞裝變成了一個從地府中走出來的屠夫。

    木桶上面覆着一塊白布,布軟塌下來他隱隱能看出下面那塊骨頭的形狀,尖尖的是指頭......是指頭吧......陳遠的指頭很細的骨節不明顯,像女孩子。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啊......”

    林頌堯瘋了,用盡所剩無多的力量撲向前去,卻被祖母一把捂住了嘴巴。

    “別叫孩子別叫,乖......他死了咱們娘幾個才能活下去,你娘,你娘她也是不得已。”

    祖母老得發皺的手掌上有股劣質菸草的味道,以至於一直到現在他聞到那股味道都要作嘔。

    “別叫了,人已經沒了被他家人聽到了就不好了......”

    說話間,母親已經提着桶走到了門口一道閃電將天劈了個口子,照亮了她的側影這麼瘦弱的一個婦人是怎麼將陳遠斬成一桶殘骨的

    母親沒朝自己看上一眼這天地間,彷彿就剩下了她一個人和她飼養的那一羣野鬼。

    林頌堯被箍得暈了過去,眼睛闔上前那一剎那,他看到母親揭開了木桶上面的白布,將一團血紅的東西扔到門外被雨水浸潤得溼滑的石板路上,那塊東西剛落地就消失了,他知道,他被那羣蹲守在門外的野鬼分食了。

    “他們兩個昨兒半夜就走了,爺當時喝醉了,就沒叫醒您,聽說話,是要到無比閣去。可是今天有那邊的人來說,林師傅昨晚失蹤了,那位趙公子的腦袋不知被什麼人給打了,現在昏迷不醒,他同行的那幾個人正在閣子裏鬧呢。”

    林頌堯一邊聽他貼身小廝的回話一邊手忙腳亂地穿着衣服,幾個丫鬟來服侍,都被他推開了。方纔在夢裏,他又一次看到了陳遠,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白淨秀氣,淡淡一笑,露出嵌在嘴角的兩個酒窩,純淨得好像窗外那抹藍得透涼的長空。

    “什麼時候發現的”他忙不迭地詢問束手站在牀邊的小廝。

    “今早,他們先是發現趙公子躺在天井裏,後來林師傅沒來無比閣,有人去他住的地方找,這才發現人不見了。可是,現在沒人知道林師傅昨晚是與趙公子一起到閣中去的,更沒人知道他們爲何要半夜到無比閣去,這件事就咱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小廝如實回稟着。

    正說着,屋門被“哐啷”一聲推開了,那個林頌堯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現在門口,日光從她身後照下來,在門前投下一道暗影。

    “都出去。”榮姨面無表情地朝屋中幾個人掃了一眼,目光中的色彩沒人能讀得懂,“別忘了,將你們的髒東西一併帶出去。”

    她補充了一句,指了指牀榻上那條俗氣的蔥綠色的汗巾子。

    一個丫鬟嚇得忙將汗巾攥緊在手中,跟在幾個人身後出去了,室內,只剩下榮姨和林頌堯兩個,彼此對望着,臉上的神態一個比一個狠絕。

    “我就知道是你,”榮姨朝兒子走近一步,半蹲下身子,眼中懾出兩道精光,“除了我和你,沒人能指示得動林師傅。現在事情鬧大了,遂了你的意了你可知道那位趙公子是什麼人現在他弄成這樣,你和我,包括無比閣,都可能保不住。”

    林頌堯盯着面前那張已經現出老態的臉,它上面兇狠的皺紋和那幾顆明晃晃的金牙一樣讓他覺得刺眼,“人不是殺的人不是你傷的怎麼,你怕了你捨不得這些富貴榮華,還是怕被人揭穿,讓世人都看見你吳桂榮的手沾滿了血”

    “啪”的一個嘴巴子,打在他臉上,辣辣地疼。林頌堯摸着臉,嘴角卻噙着抹笑意,“生氣了說穿你的心事了母親,你人前人後皆是一副怡然自在模樣,怎麼今兒個,倒露出真面目來了”

    他滿意地看着那張臉上越燃越熾的怒火,身子忽然整個放鬆了下來,朝後一仰,懶洋洋靠在牀榻上,隨手拿起一隻香囊,放在鼻前輕輕嗅着。

    可是忽然,林頌堯看到他母親臉上的怒火消失了,露出藏在下面的笑容來,和他臉上的笑一樣得意。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

    “你以爲自己是乾淨的”榮姨咬着下脣,她的微笑像刻在臉上,森森的,比不笑還恐怖,“那晚,陳遠是來找你得,若非如此,他斷不會死。還有,”她朝前傾了一點身子,握住林頌堯的下巴,強迫他和自己對視,“還有,這麼多年了,你從未報官,甚至,你連前溪鎮都不敢回。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你是幫兇,殺死陳遠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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