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一句話從公頻跳出。肖時欽垂落在鍵盤上的雙手猛地握緊，片刻，又只能無力地放鬆下來。</p>
鎖死成灰白的屏幕上，跳出了第二句意料之外、卻又分明在情理之中的話。</p>
“是的……榮耀，不是一個人的遊戲……”</p>
一年心血，轉瞬成空。</p>
“副隊，喫飯麼？”</p>
肖時欽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厲害，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p>
他驚覺自己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從嘉世挑戰賽落敗，他恍恍惚惚地離開賽場，恍恍惚惚地出席記者招待會，再恍恍惚惚地坐上大巴回到賓館，直到現在，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也……半個字都沒有說過。</p>
“……小邱啊，”肖時欽勉強吞嚥了一口唾沫，潤潤喉嚨，好讓自己能說得出話：“你先喫吧。我……再看會兒視頻。”</p>
他再次轉向屏幕。光影還在不斷閃動，槍響，分兵，雙戰法衝出……短短半個多小時的戰鬥視頻，肖時欽記不得自己看了多久。覆盤筆記已經記錄了整整三頁，重點段落的剪切也已經完成，他還是固執地坐在電腦面前，慢放，拖回，切換視角……</p>
好像這樣一直一直看着，就可以把整個世界隔絕在外，任何事情都不用去想。</p>
“小事情！”</p>
“小事情！”</p>
“肖時欽！”</p>
肖時欽一驚回頭。孫翔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邊，一米八五的大個子在桌面上投下濃重的陰影，怒氣衝衝地把盒飯往他面前一墩，眉頭緊皺：</p>
“喫飯！”</p>
“……我再看會兒視頻。”</p>
“喫飯！”這嘉世的年輕隊長吼出一句，還要再說什麼，卻一下子哽在那裏，喉結緩慢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重重地摔開了飯盒蓋子，用一種混合着憤怒、命令和虛張聲勢的態度俯視着肖時欽，張牙舞爪地怒吼：</p>
“看視頻也填不飽肚子！喫飯！”</p>
肖時欽沉默了。他低着頭拖過飯盒，機械性地一筷子一筷子往嘴裏塞。見他開動，孫翔退開幾步，把自己重重地摔上了旁邊的沙發。他一聲不吭地蜷在那裏，雙手抱頭，像是一座冰冷而凝固的石像。</p>
飯盒裏最後一粒米消失。肖時欽再次點開視頻，而孫翔，在呆坐了不知多久以後，驀然起身大踏步走出，回手重重地甩上了門。</p>
從那一天起，到返回嘉世，他們一直沒有交談。——事實上，這些天裏，肖時欽也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說話。</p>
他只是看。</p>
看視頻，看挑戰賽決勝局的視頻，看興欣每一場挑戰賽的視頻；看網上連篇累牘的報道，葉修被迫退役後的過往，興欣網吧的儲藏室，職業選手們的採訪；看嘉世大門外粉絲的呼籲和抗議……</p>
嘉世進入新聞緘默……嘉世和輪迴接洽……嘉世宣佈，掛牌出售。</p>
肖時欽一言不發地看着。對他來說夏休期本已經到來，他卻每天像個遊魂一樣，在俱樂部裏固定的三點一線，喫飯，訓練，觀看本賽季比賽，分析戰術……</p>
放假回家這個選擇，對他好像根本就不存在。</p>
他還能回哪裏去呢。</p>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肖時欽心不在焉地打開手機，舉到耳邊。</p>
“你好，我是呼嘯俱樂部的經理。”</p>
“……你好。”</p>
“……我瞭解了。”</p>
“……非常感謝。我會考慮。”</p>
“……好的，再見。”</p>
肖時欽苦笑了一下。黃金一代，戰術大師，他似乎是不愁出路的。挑戰賽結束到現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經有不止一家戰隊向他伸出橄欖枝。</p>
一個個言辭懇切，滿懷誠意，像呼嘯，迄今爲止，已經是第三次直接與他聯繫。</p>
不是最好的選擇，卻已經是比較好的選擇了。肖時欽默默對自己說着。</p>
百花戰隊，曾經的豪門戰隊，在張佳樂唐昊相繼離開後，一個戰術大師對他們來說是很大的補強；呼嘯戰隊，一支朝氣蓬勃的新隊，擁有唐昊和趙禹哲的他們戰力不容小覷……</p>
可是不行。</p>
肖時欽發現自己在下意識地挑着這些隊伍的缺點。</p>
百花戰隊一直守着他們的繁花血景，作爲機械師的自己很難成爲核心，而自己的戰術風格，又會硬生生扭曲他們的打法。到頭來，兩敗俱傷。</p>
呼嘯戰隊，本賽季戰術風格一直在衝突當中。自己或許能重構他們的戰術體系，但是戰術大師要發揮作用，首要條件，就是獲得隊友的信任託付。做不到這一點的後果就是災難——說起來，葉修本人，難道不是聯盟四大戰術大師之首麼。</p>
而唐昊，——那個一身傲氣，以下克上的唐昊，他可能信任自己，如韓文清信任張新傑，如黃少天信任喻文州？</p>
肖時欽對自己搖了搖頭。還有三零一，還有神奇……</p>
然而他知道拒絕的理由並不是這些。是另外的一些什麼東西，——什麼抓不住、摸不着，卻又真真實實橫亙在那裏的東西，阻止他說出一個“好”字。</p>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合上屏幕，邁步走進訓練中心的大門。才進門就停住了——面前幾個熟人相攜而來，一個是葉修，另一個，是蘇沐橙。</p>
“你還沒走？”</p>
“嗯。”</p>
“什麼打算？”</p>
“不知道。”</p>
不知道。</p>
將近一個月的沉默，手握幾家戰隊的邀請，反反覆覆的思量。被問起的時候，脫口而出的答案卻只有一個。</p>
不知道。</p>
“乾脆來我們興欣吧？”</p>
“興欣？……我去興欣能幹什麼呢？興欣不需要我。”</p>
“……我還有事，先走了。”</p>
他們相背而行，漸行漸遠。興欣三人推開大門，走進陽光；而肖時欽，則是頭也不回地，緩步踏入了陰暗的走廊。</p>
半決賽。</p>
決賽。</p>
輪迴蟬聯冠軍。</p>
夏季轉會窗打開，第一條重磅消息，孫翔，一葉之秋，2800萬身價，共同轉會輪迴。</p>
孫翔走的時候肖時欽沒有去送。</p>
他在默默等待自己的結局——雖然那結局，身爲自由轉會的選手，其實握在他自己手裏。</p>
直到電話終於響起。</p>
“肖時欽，你……回來咧，好不好？”</p>
濃重而熟悉的武漢口音。肖時欽張了張嘴，喉頭卻像是哽住了似的，一時竟沒能發出聲音。</p>
片刻沉默。雷霆老闆的聲音再次傳來時，電話裏聽起來，竟然似乎有點小心翼翼：</p>
“生靈滅我跟嘉世談到950萬。暗無天日賣了500萬，賀銘王澤兩個一共賣了172萬5……剩下的這兩天也湊齊了，你要回來，我這就跟老陶籤咧？”</p>
“……老闆。”</p>
“我回。”</p>
原來，那麼多的猶豫，那麼多的分析，他其實，只是一直在下意識地等待。</p>
等待這來自母隊的一聲召喚。</p>
“回來咧！”</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