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商女姝色:拐個夫君開染坊 >第三十五章:上門聽戲
    大慶權相蘇良臣。執政數十載,門生遍天下。饒是置身阮縣這種偏遠小城,家家戶戶對丞相其人都有所耳聞。

    先帝壯年急病驟然身隕,皇后病弱、太子年幼,皇長子及兩位皇叔對皇位虎視眈眈,一時朝野動盪、邊疆不穩。是年三月,皇長子擁兵圍京,參知政事蘇良臣臨危不懼,奉詔出城,陣前怒斥皇長子其身不正、爲兄不仁、當爲天下誅。皇長子無言以對、驚馬墜亡,太子順利即位。蘇良臣因從龍之功,官拜丞相。

    蘇良臣爲相數十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在握炙手可熱。

    蘇之鈺竟是這人的子侄。

    繡房中已經人去樓空,多情的曦光將滿屋懸掛的綢緞渲染上黃暈,連風都停,一室寂靜。

    杜若楠從陰影中走出,少女表情沉着,目光澈然,一如往日,惟有一顆心沉沉地墜下去,墜落到她未曾踏足過的絕望境地。

    對於蘇之鈺的出身來歷,杜若楠從未有過多餘的好奇。他不願說,她便不問,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雖說她心裏並非沒有疑惑,也並非沒有猜測,可他想自由暢快地活,她又何必非得問出個究竟,將他束縛上枷鎖?

    杜若楠緩步走着,經遊廊過樓閣,途徑花廳,她腳步悄然放緩,少女駐足側身,遙望對面的“小染房”——蠟染技藝在這裏被完善改良,蘇之鈺就是在這裏,熬過無數個日夜晨昏,從更深漏靜到天光乍明。

    杜若楠不覺伸出手,輕柔地拂過花枝。她脣邊笑容輕漾,記憶隨着花香飄得更遠。

    有過一個夜風薰得情人醉的夜晚,偏房內燭光搖曳,少年們竊竊私語:“你是真喜歡她。”

    少女的手指細長柔軟,指尖花朵馥郁嬌豔,這植株根莖細長,內生細密的小刺。可她一時間卻忘記了,整個人仍沉在夜的餘韻裏,輕拈花枝的手順着葉片下滑,然後就被刺痛驚醒了:有尖銳的刺扎進她的手指,而柔媚的紅汩汩而出,顏色較花更豔麗三分。

    疼痛從指間蔓生,流竄到血脈和四肢。她站在哪裏,身形微僵,有一句話愈發明晰:“說起來,我真是那個丞相之子啊。”

    少女脣角的笑意慢慢轉澀,她輕輕開口,自言自語:“原來我還聽過這麼一句話,我都要忘記了。”

    是無意中的遺忘嗎?還是太過刻意地自我欺瞞呢?

    當時她一心同自己拆解:必然是自己聽錯了,蘇之鈺一個對京城都所知甚少的人,哪裏會是什麼丞相子嗣。

    可原來,他只是並非兒子,卻是侄子。

    但這樣的身份,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差異的,總歸都是遠在天邊,高不可攀的人啊。

    “小姐?”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杜若楠迴轉身。

    管家神色恭敬地躬身,眼角細微扎堆,嘴上的短鬚也得意地翹着,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

    “怎麼了?”收斂了眼底的情緒,少女旋踵回到染坊坊主的殼子裏,輕聲發問,無悲無喜。

    “小姐,那林家小姐又訂了十五匹綢緞,當真不愧是縣丞的掌珠,她這用量,趕得上一家成衣店了。”管家擡起頭,臉上的溝壑都綻成笑渦,旋着最明朗的喜悅,“成衣跟冰綃也各要了不少。林大小姐不僅出手闊綽,算賬也痛快,實乃咱們染坊的又一尊財神爺。”

    “嗯。”對於林敏來,杜若楠眼下並不欲多談,可她既站在坊主的身份,就得有生意人的和氣,“林小姐確實是咱們的福星,您當初的建議果真是對的。”

    管家的笑意更勝,下巴的短鬚亂顫,他顧忌儀態,伸手理順,一雙眼睛偷覷杜若楠,似乎仍憋住了一句話,不好往外抖落。

    “福伯您有話直說便是。”

    “小姐,的確還有一件事。要說,的確也不算什麼,老爺在時也常有的,有些主顧格外講究,非得親點坊主爲他們府上送貨,林小姐這次,便是希望您親去。”管家看一眼杜若楠,將話說了下去,“許是林小姐同您投緣,不僅置辦衣服需要您從旁指點,現在還非得邀請您上門,呵呵,也算是奇緣一件?”

    管家還在挖空心思想着說辭,杜若楠卻神色平靜地應了。

    “她點名要我去,我去便是。福伯您說得不錯,這又算不上什麼大事,我們開門做生意,來者都是客,更何況是這種大主顧呢。”

    管家見杜若楠應得爽快,老人的心也跟着鬆快下來:“那我就去叫人備好馬車,您也順便出門逛逛,即便是出不了什麼遠門,能順路看看外頭的景緻,那也是好的。”

    “眼見就要入秋了,那城郊楓林晚景也算得上咱們阮縣一絕,像您這般大的小娘,這幾日都呼朋引伴、相偕賞玩……”管家看着杜若楠長大,自然也格外疼惜她,忍不住多叮囑了兩句,杜若楠含笑應了,但少女的思緒仍然飛出很遠。

    林敏來點名讓她送貨?這是個什麼道理?

    阮縣雖是偏遠小縣,但道路通達、商貿繁華,也勉強算得上富庶之地——從縣令府邸的威嚴氣派就可見一斑:

    三進宅院,大門三間,門柱覆以紅漆、足有合抱粗細;屋脊森立瓦獸,門環獸面金漆,左右各自佇立着兩名帶刀護衛,護衛眼神炯炯、神色冷峻、頗具威儀。

    杜家的馬車在大門前緩緩停下,小廝先一步下馬,快步上前,滿臉堆笑,向侍衛稟明身份和來意:“各位差爺好,小的是木染布坊的,府上貴人在我們布坊訂了布匹衣裳,我們專程送來,還望差爺帶個話,行個方便。”

    話落了半晌也無迴應,小廝的臉險些要僵,那差爺才冷冷瞥他一眼,從上往下將他打量,像是才發現眼前多了個人。

    “送布?沒聽說過。”衙役撂下這麼一句話,就將目光收回,再懶得答話。

    “哎,爺,這位爺,您可不能開這種玩笑,這,我先前都來過幾回了……”小廝還要分說,那衙役卻擰了眉頭,作勢要抽出腰間佩刀。

    “莫非你要硬闖不成?”衙役冷冷質問,提住刀柄腕上使力,一截清冷鋒芒自刀鞘中探出。

    “等等。”清脆的嬌兮兮喝止住衙役動作,一抹倩影從府中走出,鳶歌柳眉輕顰,“不得對他們無禮。”

    “這事方纔我交待過,是我疏忽了,忘記你們交接輪替。你們可得記住了,木染布坊那是小姐最心儀的鋪子,人家可是正經做生意的,絕非先前那些意欲攀附的市井商賈。以後他們要來,你們大方放人便是。”

    鳶歌板着臉交待完,又迅速換成殷勤笑容,熱情地迎上來:“來的可是杜坊主?快請快請,有失遠迎,是我怠慢了。”

    杜若楠正款款下馬,聽了這話,不輕不重地看了鳶歌一眼:倘若真是出門迎客,緣何會是丫鬟前來?

    ——言語處處奉承,舉止時時擠兌,專門指了她上門送貨,真不知道這林大小姐是藏了什麼心思。

    鳶歌強拉了她往前走,這動作近乎逾矩,但鳶歌似乎絲毫不察,臉上的神情格外親熱,但嘴上還在數落那衙役:“他們攔杜坊主您,可當真是昏了頭了。這些個家僕,是真不行,遠遠不如我們京城府上的明是非、知進退。這些人呀,泥腿子出來的,沒什麼見識,就是狗眼看人低,就懂得以貌取人。”

    “杜坊主,您可千萬別同他們計較,不值當的,等我回頭稟報老爺,讓老爺好好訓斥他們!也讓他們好好明白什麼叫做尊卑!什麼叫做規矩!”

    鳶歌這一番話,透着咬牙切齒的意味,杜若楠沒開口,但心裏只覺得好笑。

    “只懂得以貌取人”,這是說她杜若楠的外貌,在生了狗眼的衙役心裏,天然就該是被欺辱的角色?

    這小丫頭是在含沙射影呢。只不知道她這做法,是得了誰的授意,還是自發爲之。

    杜若楠不開口,鳶歌也不羞惱,一路上還是絮絮講解着:這一面巧奪天工影壁,是那佛學聖手拜山僧的遺蹟,價值千金;那一叢纖麗秀眉的湘妃竹,出自太湖湖畔,府中有人專門侍候打點;眼前這一泓泉眼,引的是山澗活水,泉水清冽甘甜,傳聞乃鵷鶵所飲的醴泉,有延年益壽之能……

    一言蔽之,這林府那是件件精巧、處處金貴,乃是絕無僅有的洞天福地,堪稱絕世超倫的天上人間。

    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轉過曲水長廊亭臺樓閣,經過參天巨樹茂林修竹,前面依稀傳來咿呀唱腔,隔着飛瀑湍流,聽不得那麼清明。

    鳶歌轉過臉,笑容明朗:“前面便是了。”

    “今日周家小姐上門拜訪,小姐正陪着她們聽書呢。杜坊主您來得遲了,這錢娘子雖是我們府上養着的,但她拿手的話本子,當真是了不起。”

    “就譬如她現在說的這折,名字叫做《汴梁夢》,講的是那富家公子柳郎同貧家女夢笙,兩人家境懸殊,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這夢笙卻一心攀龍附鳳,精心設局哄騙那癡兒柳郎……哎,我不多說,您自己聽便是。”

    鳶歌的手箍在杜若楠腰後,在杜若楠耳邊溫聲細語,言辭卻是最惡毒的詛咒:“這種心思惡毒的下賤女人,能有什麼好下場呢,杜坊主,您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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