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那小廝 >七十六 千卷詩書萬里路
    “都是那所謂江湖人了,還來這隻有些破書的先生家作甚。”老秀才家門前的打穀場上,這位鎮上絕大多數人的啓蒙先生坐在張有些年頭的竹凳上,手捧本先賢的警世恆言在那吟哦。

    魏長磐冒冒失失找到這位還算有着血緣的先生門上,本想這位鎮上唯一考取功名的老秀才爲他解惑,被後者隨口問幾句兩年多前給出的書卷內容,卻和心中料想中應對自如的場面大相徑庭,當下便老學究脾氣上頭。

    眼見老秀才那張老臉徹底轉黑,一身武夫熨帖勁裝打扮的魏長磐一如早年在書塾中被先生訓誡得自然而然垂下腦袋。

    到底還是不能徹底對自己這個遠房侄兒兼得意弟子硬起心腸來,老秀才黑臉中又多了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整日就知道練拳腳,紙筆上的功夫都荒廢了。”老秀才又擺出了爲人師表的尊嚴來,“都是要娶親的人了,怎還能只是個不通文墨的武夫。”

    不過老秀才此言一出,不知大堯十六州內多少江湖人要噴嚏不斷。

    “那鎮上約定俗成的規矩,我這個做長輩的在你娶親時總要給件見面禮。”老秀才的角色轉瞬間又變成了親族長輩,“只是你那娘子不到鎮上來,交給你便是。”

    迴轉到兩間破屋內翻箱倒櫃的老秀才將魏長磐一人晾在屋外,這兩間破屋其實也是老秀才祖傳產業,屋外至今仍存有細緻考究的石刻紋樣,只是被風雨侵蝕得早已不見本來面貌,徒留下斷續模糊的痕跡供人懷念祖上的光輝。

    拿慣了紙筆的老秀才沒有去修繕這屋舍的本事,這兩間跟他年齡差不多大的破屋也就日復一日得破落下去。

    擡手遮擋住破瓦處射進來的刺眼亮光,老秀才在雜物和書卷組成的小山中耗費良久,終於從中翻找出只被灰塵遮掩了本色的小盒來,若是有眼光好的來瞧一眼,這用料考究的盛東西物件便能值上不少銀子。

    以對待古籍孤本的態度細細撫淨了這上頭的塵埃,黃柏木的紋理便顯現出來,這是家道中落的老秀才少有幾件未曾典當的物件,此木向來是富貴人家傳代傢俱的首選,只是成材木料的價格非財力極雄厚者難以支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個小木盒,老秀才早年還風光時倒也還不算多離譜。

    緩緩直起身子的老秀才腰間發出一陣嘎巴嘎巴的聲響,疼得他“噝”的一聲倒吸一口冷氣。

    歲月不饒人吶,捶着腰走出破屋的老秀才嘟囔着,擡頭卻不見了魏長磐人影,又是心頭火起,才這些時候便等不及了,人也不知跑到何處去,聖賢有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與之背道而馳,實在是可悲可嘆!

    扼腕嘆息的老秀才正待轉身回屋,卻聽得背後動靜,那雙被館閣小楷弄得昏花的老眼依稀見到魏長磐人影,便又要忍不住開口教訓。

    只是待到他走近了些,老秀才這纔看清楚魏長磐手上提着的東西,都是些泥瓦匠的傢伙事,又是不喜道:“做什麼都是淺嘗輒止,怎能樣樣精通,不做學問不練武,又幹起這泥瓦匠營生來。”

    解釋了好半天魏長磐才說清楚,他見先生屋舍破舊,便自作主張回去拿家中修罷新屋的餘料來。

    這話讓老秀才面色緩和下來,繼而有些尷尬,那兩間破屋便是連遮風擋雨的效用都勉強了,屋內爲數不多雨天不漏水的地方都先是堆放他的寶貝書卷,其次纔是他與老妻的棲身之所。

    修補屋瓦一事魏長磐做得也不算少了,等他在牆上借力一蹬上了屋頂,便拿過老秀才遞上來的的泥漿瓦片。

    屬實是這位青山鎮學問最大的人居所已經破敗到慘不忍睹的程度,饒是做慣了這類活計的魏長磐有着二層樓武夫的矯健體魄,仍是耗費了大半日才修補到差不離的程度。

    “倒是比那會兒還能喫些。”老秀才衝着魏長磐笑道,“若是不夠,鍋裏還有。”

    天色開始向伸手不見五指的方向發展,老秀才將魏長磐強留下來喫夜飯。自從老秀才老妻臥病在牀後,出去要每日去書塾授業以外,便是生活煮飯的活兒都得由他一力承擔,早先些日子老秀才每每忙得手忙腳亂,既要燒火又要烹煮飯食,不是鍋底焦成黑炭便只能喫上夾生飯,伙食可謂是糟糕到了極點。

    不過這麼些年下來,老秀才就算再不通此道,時至今日終於不再鬧出那些足以令人捧腹的笑話來,兩般菜蔬,青菜土豆都安排得妥當,只是都一如其筆跡,中規中矩,既不如何美味,也不難下嚥。

    “食不言寢不語。”

    老秀才用此語止住了魏長磐纔要開口的勢頭,一面又往魏長磐海碗中挑了兩個嫩菜心。

    扒完了碗中飯食,魏長磐幫着老秀才替那臥病在牀的老妻餵飯,又去洗刷了碗筷,才和老秀才一人一張竹凳搬到屋外,一老一少,坐看滿天星斗。

    “早年我也以爲聖賢所言句句都是人間至理。”老秀才語氣感慨,“聖賢有言‘君子遠庖廚’,卻也未曾想過還有我這等除去做學問之外還得爲柴米油鹽操心的讀書人。”

    月明星稀,兩人頭頂有鴻雁南飛。

    “長磐,先生此言並不是聖賢老爺的文字便全都是錯,恰恰相反,不論是放到過去還是今日,道理依舊是道理。”

    “很多問題,要多用自己的頭腦去想。”老秀才衝着魏長磐點點自己幾近全白的的腦袋,“不論是你父母還是先生師父,都未曾走過你的境遇,古時聖賢立言時大概也沒想到這鎮山還有個讀了幾十年死書的老頭子。”

    “書是要讀的,路也是要走的,先生這輩子是走不出去了,長磐,你可得幫先生好好看看這大堯泱泱十六州的風光。”

    老秀才說到興起處,語氣也激越起來:“代先生走一趟當年未曾走過的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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