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那小廝 >八十六 俄頃風定雲墨色
    松峯山上有風起。

    將要從東邊升起的日頭被鉛灰色的雲遮掩住,無處不在的風捲起地上的塵土,山松發出簌簌的聲響,於松上築巢的山雀兒上躥下跳,似是在憂心窩巢是否在這不尋常的天氣中遭受損害。

    許是此地少有人經過加之這些松多低矮的緣故,山雀兒的窩巢不過是在人觸手可及的所在,不過作爲松峯山山門內的所在,大約也沒多少頑童敢於去掏鳥窩,故而山上飛禽走獸也都是怡然自樂。

    一支弩箭,被大堯軍伍制式的勁弩射出,能有多大威力?是鳥雀之流所不知的,這山雀兒也是自然,被三棱的箭鏃在五十步的距離命中,翎羽微顫幾下便沒了聲息,只剩一團不可辨認的血肉。

    鳥獸所居的這片松林已然成了戰場,卻是一邊倒的追殺局面。

    百餘隻在桐油中浸過的火把在林中閃爍,還有與之數量相若的弩手,在這之中有三五名臂力強勁的神射所發火箭直取一處,其餘弩手便緊隨其後發箭。

    “餘成!不把後面的神射拔掉,今天就別想走了!”錢二爺以刀身擋住直奔面門而來的一根弩箭,壓低嗓門吼道,“老頭子豁出命去擋那人,可別給到頭來白死了!”

    煙雨樓上山五人,此時僅剩二人而已。

    最先死的不是身負重傷的趙武,也不是與二人對敵體力損耗最大的張五,而是那一直話極少的煙雨樓堂主。

    眼看老頭子撞山槊重傷一人,正是扭轉局面的大好時機,卻不料那松峯山山主高旭魔怔似的衝着上山道路上的那人喊了聲我都答應了。

    隨後上山道上披純黑大氅的那人便動了,而且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將那煙雨樓堂主手中鐵尺給徒手拗斷,期間任是面前人角力也好,拳腳相加也罷,仍是不知疼痛般。

    精鋼鍛造的鐵尺在此人掌中也不過幾個瞬剎的功夫便斷了,那煙雨樓堂主也不過纔出了兩拳一腳而已,被奪去兵刃後還想在出一腳,卻被眼前這人以小臂迎上,對撞後,生生碰斷腿骨。

    這煙雨樓堂主也是個狠角色,斷腿之痛都能熟視無睹,仍試圖再出拳阻滯面前人,卻又被眼前人輕鬆如折斷黃瓜般折斷腕骨,隨後被扼住咽喉,單手舉於空中捏碎頸骨,如麻袋般沉重墜地。

    他死前終於掙扎着吼出一句:“橫練外家!少說六層樓!”

    然後便死了。

    此言讓剩下的煙雨樓四人心頭都有“死”字浮現。

    然而唯有死戰而已。

    錢二爺吼叫着,不知是爲了威嚇面前人還是爲了給自己壯膽,然後出刀劈向他頭顱,毅然決然。

    與他料想中判若鴻溝的是,沒有任何高妙的招式,也沒有一力破萬法的境界,錢二爺面前披大氅的人換忙取出劍來招架,他的頭顱卻被錢二爺的刀連同他的劍一道,劈成兩半。

    怔怔望了眼手中刀,又瞧了眼腳下面目全非的屍首,一個不過是二層樓武夫,在他面前站了這多久,他竟然不敢出刀?!

    羞恥感和惱怒混雜,錢二爺握刀手在短暫的顫抖後重新穩了下來,他轉身向身後的兩處戰團吼道:

    “下山路通了!快撤!快撤!快撤!”

    他的吼聲傳到張五與餘成的耳中,當然對於松峯山前後兩位山主也是相同,雖說煙雨樓二人看似稍占上風,一時半會兒想要從武道境界差距不大的二人手中走脫,也不是容易的事。

    更何況還有一名少說也有六層樓境界的橫練外家高手在側,虎視眈眈。

    那人從上山道路口處起步,開始極慢極慢地挪動。

    第一步踏出,還不足常人一步的一半。

    第二步步子稍快,與常人無異。

    第三步已是尋常百姓腳力的兩步間距。

    錢二爺咬牙,一挺手中朴刀便要前去對上這漸漸有不可阻擋之勢的人。

    然而卻有一人先他一步而至。

    傷及五臟六腑的趙武揮着手中的板斧上前,以身中兩劍的代價隔開了煙雨樓樓主餘成與松峯山山主高旭的那處戰團,瘸着那條中了一劍的腿,如健勇的豪豬衝向猛虎般衝向那人。

    趙武那袒露着的胸膛被那人一拳打穿了,封擋在前面的那對板斧和五層樓武夫體魄都成了不堪一擊的東西。

    “哥哥快逃!”趙武以先前蓄積的最後一點氣力扭頭喊出此語,一面還竭力向前探出雙手試圖去掐此人脖頸。

    怒極的錢二爺藉助旋身的力道向此人腰間掄出一刀,如果不是忌憚自上而下劈砍或許會同樣砍到趙武,這一刀的氣力或許能極其逼近六層樓武夫,當然也僅僅是逼近而已。

    縱是錢二爺自己也是被朴刀上所帶的力道震驚了片刻,刀鋒裂空似裂帛聲。

    錢二爺走上武道一途至今所能揮出的最強一刀掄到此人腰間,卻如中金石,若不是轉爲雙手握刀,光是刀鋒上傳來的反震之力就夠他喝好一壺的。

    身形不過平移半尺的那人臂膀一震,便將掛在上面的趙武震成兩截屍首。

    短時間內再也揮不出下一刀的錢二爺眼看着那人將手伸向自己脖子。

    今日要死了罷。

    都說人死前,會見到這輩子最想見的場景,最想見的人。

    他又會見到什麼呢。

    在旁人看來已經束手就擒的錢二爺閉眼,嘴角竟是上揚了些,也不知想着了什麼。

    可隨後錢二爺便感到面前有風拂過,還有蹬蹬蹬接連數步的後退聲。

    山間的風終是休止了,雲卻從鉛灰色徹底染成不摻雜一點白的墨色。

    錢二爺的猛然睜眼,只見身前那個白鬚白髮手持撞山槊的身影擋在徒弟身前,一如當年。

    撞山槊在身前掃出巨大的閃面,張五一人獨對松峯山三人。

    “逃快些。”張五嘴脣微動,聲音細不可聞。

    錢二爺張口,像是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張五大聲罵道:

    “還不滾?留下來送死嗎?”說罷一腳將錢二爺向身後踢出數丈,隨後轉身與松峯山三人廝殺到一處去。

    錢二爺不敢回頭,緊隨餘成腳步下山,背影倉皇,身後無人叫喊,唯有兵刃相擊。

    老頭子,可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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