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那小廝 >二百四十三 鏢旗不倒
    一塊看不出是何材質木料製成的菜板上是一指甲蓋厚烏黑油膩陳年積垢,那呈上來即便是可值萬錢的玉盤珍饈也難免讓人看了食之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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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在這間村野食肆中往來都是些農人和抄近路趕大車的車伕,來這兒不過是爲了給肚裏添些油水,自然也不會有多少食客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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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官~您要的羊湯麪來嘍~”店小二火急火燎地端着菜板過門檻時還險些跌了一跤,將四碗湯麪快手快腳擱在魏長磐與平安鏢局四人面前後便又小跑着走遠了,也不管先前店小二端碗時有沒有把那大拇指疙瘩伸進碗中,平安鏢局三人都把自己那碗湯麪端到面前,將唯一一碗有塊酥爛羊肉的湯麪留給了魏長磐,而後便要吃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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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冬天的,喫碗羊湯麪趕路能暖身子。”平安鏢局此番行鏢的鏢頭從筷籠裏撿出四雙還算乾淨的竹筷,分給小桌旁的四人,分到魏長磐時還不忘歉然道,“客人是咱們平安鏢局保鏢的人,路上理應有些酒菜款待,可路程有些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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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路程還沒有緊到連半道上喫頓酒菜的功夫都擠不出來,不過平安鏢局三人此行身上所帶不過區區十幾兩散碎銀子,去隨便哪座縣城內稍好些的酒樓喫兩頓酒也就剩不下幾枚銅板,取道徽州南下宿州雖說能省兩日的路程,可客人說了要在徽州盤恆幾日光陰,原本那十幾兩堪堪夠使用的碎銀子便有些捉襟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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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魏長磐對此倒是滿不在乎,三碗羊湯麪中唯有他那一碗有塊酥爛羊肉在上頭,加之這平安鏢局鏢頭這般言語,讓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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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善喝酒也不如何喜歡,冷時有兩口暖身子那就再好不過了。”說句實在話在大車裏坐了這些時辰,他也很有些餓了,那碗茼蒿蒜末小蔥澆上老湯的冒出的香味讓他不由得食指大動,也便不再多客套,一手端起麪碗夾了一大筷子麪條兒吸溜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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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魏長磐似乎絲毫不在意在這間鄉野食肆內喫碗並不如何幹淨的羊湯麪,平安鏢局這瘦削乾癟的小老頭鏢頭也鬆了口氣,畢竟幹行鏢這行當,啥樣式的人都能見着,出保鏢銀子時一兩銀子也不願多出路上卻要頓頓好酒好菜伺候的客人也不是沒見過,這麼個能讓他們省心省事兒的人身鏢,最好不過,就算是路上有些麻煩也沒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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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饒是選在了這家他們在徽州還算熟稔的鄉野食肆喫碗羊湯麪,平安鏢局鏢頭在摸出去那粒不輕碎銀子的時候仍是強忍着心疼,暗地裏還在腹誹這食肆主人漲價錢也不說一聲,早知他們三人都換成清湯麪,說不得這會兒就能多找回幾枚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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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便是尋店家過夜的開銷,今時不比以往,這時節若是在大車車廂裏湊合一宿誰能受得了?就算人有武夫體魄傍身受些苦楚也沒得傷寒的毛病,兩匹上了年歲的老馬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難不成他們人來拉這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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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也是江湖人吶。”大車車廂內那大肚漢子眼光不住往魏長磐腰間佩刀上瞟,最後終忍不住開口道,“咱老李跟着鏢頭走南闖北也有些年頭,上好兵刃啥的咱也沒少見,客人的刀雖在鞘中,可透出來的凌冽可不像是尋常的刀劍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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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師父的師父的刀,沒有他的助力,或許我已經死了不知幾多次。”魏長磐輕輕撫摸刀柄上那已經磨損了的犀牛皮綁帶,“這是一柄很好的刀,在我手裏有些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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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在思索先前的一刀爲何沒能破開那割鹿臺殺手的甲衣,出錯的不可能是這柄刀,那便只能是他出刀的力量還不夠大,亦或是那身甲衣上有些古怪。那一刀動用了武夫氣機,就算是倉促間的旋身出刀也比他四層樓以前出刀威力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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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撫刀柄的手顫了一下,他不禁回想起了那割鹿臺殺手最後起身向他刀鋒撞來的眼神,那純乎墨色瞳孔裏滿是倔強不甘的意味,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位極美麗的女子,是他生平所見至今唯一能與小青樓內麗人兒們相若的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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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什麼割鹿臺中會有這樣的人?難道那裏不是蛇蠍的窩?爲什麼蛇蠍的窩裏也會生出這樣一朵明媚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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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自己先前放任她逃走的行徑犯了大錯,割鹿臺的殺手們會知道他中毒的虛弱和蛛絲馬跡的南下行蹤。師姐張笑川對他發怒也是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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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在這節骨眼上南下徽州,咱們這些行鏢的也能看出一二來。”那漢子又說,“客人身上的毒是不是得去徽州解了以後再去宿州躲避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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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鏢師這行當,說過一千遍一萬遍,切莫要多嘴多舌,客人的事何須去多問?”平安鏢局的這鏢頭不住地搖頭,掂量掂量酒囊分量終還是沒捨得在這時候就旋開蓋來一消解腹中做崇酒蟲子,“人客人到徽州去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要你這蠢腦殼去幫人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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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漢子悻悻然將屁股往大車內小暖爐挪近了些,心虛道,”我不是瞧着客人有些無聊這不說兩句話解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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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鏢局之所以衰敗的因由魏長磐不知,可光憑這大肚漢子行事,與伍和鏢局鏢師們相較便要落在下乘,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心裏頭都沒個數,如何能教僱主安心把保鏢貨物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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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老頭兒鏢頭也知曉大肚漢子身爲鏢師是何等的不稱職,好酒貪杯不說還總管不住脣舌。可平安鏢局如今這個攤場,能拿得出手的武夫鏢師算上這大肚漢子也不過十餘人而已,漢子半人更是二層樓門檻上的武夫,在整個平安鏢局內都算得上拔尖,帶在身邊倘若押鏢時遇上了有山賊劫道剪徑,他心中也要多幾分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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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如今每次出來押鏢平安鏢局大半的檯面鏢師都得跟着出來,就並圓城內餘下的那些人手,若是有生意上門即便舍了那間大雜院不去管都未必能湊成一隊行鏢隊伍。這般寒顫的鏢局能有人還願意留着他就該偷着樂了,哪裏還敢如何去挑揀那些細微處的小毛病,他這鏢頭當到這份上,也是真真憋屈,整日還要憂心自己那句話說重了到時給人直接氣得撂包袱走人,卻也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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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鏢頭,說句實話,我到徽州來確實是來尋解身上毒的法門,而且給我下毒那人的門派也在徽州境內。”魏長磐一派坦然,“如若您擔心在徽州折損人手,只消把我再往南送他個一日路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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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曉割鹿臺所在何處,殺手們羣聚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泰然立於街坊市井之內,已逝晉州張家族長也便是那位獨臂獨腿的老人也曾與他說過割鹿臺殺手隱蔽身份的手段非比尋常,路遇的尋常百姓亦或是市井小攤小販乃至於官轎內坐着的人物,都有可能會是割鹿臺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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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鹿臺殺手前十人的手段他已經見識過,悄無聲息便使他中了這棘手的毒,若非有張笑川來救場,就憑此毒影響武夫體內氣機流轉的特性,他若是強撐着要與之廝殺也多半不能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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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是太弱了,假使那割鹿臺女子殺手未曾掉以輕心亦或是心智更沉穩些,那他也便死在了那奇門的陣術中。他自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被官府通緝後便獨身一人行走江湖,多少次遇險都是倚仗貴人師長相助才能化險爲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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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好運氣不會一直伴隨在他身邊,他不願走背運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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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不能動用流轉武夫氣機便意味着他眼下不過是個瘸腿而行的武夫,遇上同境的四層樓武夫不能換氣,若沒能在最初數十合內分出勝負那他將無半分贏面,這就是四層樓武夫以後能以一人匹敵四層樓以下多人的因由,氣氣相生的光景和一口氣用竭無再續之間的差距有如天與地一般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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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有一旬日子不到好活,如果全然按照割鹿臺喜子的話來說,最後他會落得一個痛苦悽慘的死相作爲對他傷了那割鹿臺女子殺手的懲戒,由此可見他放走的那人在割鹿臺內究竟有何等卓然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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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瞧您這話說的,平安鏢局收了保鏢的銀子護送的人身鏢,哪能有些危險就在半道上把人撇了自個兒灰溜溜逃回去?”瘦削乾癟的平安鏢局鏢頭拍拍骨瘦嶙峋的單薄胸脯道,“客人放心,咱們平安鏢局能到今天,雖說沒了往日風光,可平安鏢局的旗號和招牌要是砸在了咱們這代人的手上,守江山守不住是本事不濟,把江山拱手丟出去不要,那死後有何顏面去見那些打江山的鏢局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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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乾瘦的小老頭兒從大車車廂的一角取出一面旗來,‘平安’二字雖說蒙了灰塵,稍加擦拭卻又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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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鏢旗不倒,平安鏢局撐過了這段日子,總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老人用粗糙大手摩挲這面旗的時候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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