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正常,無名的靈魂也一點點從泥沼裏脫身。
睫毛微顫,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一盞白熾燈,而餘光過處,灰色窗簾紋花,木雕長桌,桌前則坐着一個白裙佳人。
這間屋子無名再熟悉不過,這正是無名曾經和豆豆居住過的房間。
白裙佳人眉目如畫,氣質脫俗,彷彿一朵聖潔高雅的蓮花。
“你總算是醒了。”白裙佳人衝無名溫柔一笑,笑容裏也滿是慈悲和純淨。
無名微微有些詫異,他再度掃視四周,後打算坐起,卻胸口一痛,垂眸去看才發現自己胸口處被包了白紗布。
細一想纔回味過來之前發生的事情,雙身男,發瘋的小青,自己胸口的劍傷……
思及此,無名明白了大概,他勉強撐起身子,後朝面前的白裙佳人拱手一拜。
“鄙人見過白娘子。”
依舊平靜淡然的聲音傳人白素貞耳中,她微微一笑,上前扶着無名:“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是我家小青不懂事,還望先生不要計較纔是。”
無名搖搖頭,嘆口氣道:“事出有因,這大概都是命數。”
是的,這一切都和自己有關,只是那臉譜道人想必早就逃之夭夭了。
大致向白素貞問了幾個問題後無名知曉了七七八八:
其實關於小青喜歡白素貞這一點,白素貞一直是知道的,只不過情關難過,她明白這是小青必須要經歷的劫數。
幾百年的相處,白素貞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她甚至知道關於小青收集時間這件事,原本白素貞覺得小青不過是開了一個玩笑而已,誰知道他真的得了祕術。
甚至在一百年前去往崑崙尋饕餮幼崽,那一次小青差一點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好在運氣不錯,饕餮幼崽尋到了,小青自己也平平安安回到了西湖。
其實這所有的一切白素貞都多多少少知道,但這就是劫數,沒有人一開始就是站着神壇的。
白素貞將湯藥餵給無名,湯藥見底後,她不慌不忙起身,而眼中視線落在無名的身上:
“即使是過了百年千年,小青還是一點沒變,魯莽隨性,做事不考慮後果。”
無名點點頭:“確實。”
一旁白素貞的眼中有一絲微不可查的落寞一閃而過,她擡頭,將視線從無名身上轉移到別處。
“小青這次犯了罪,出了錯,已經被城隍廟的人帶走了,而此時此刻紙傘店只剩下你和我,還有樓下記憶混亂的饕餮。”
頓了頓,白素貞看向無名:“我想問先生一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無名點頭:“但講無妨。”
“是這樣的……”白素貞蹙眉,身後手指有些顫抖:“還勞煩先生交給小青一件東西。”
說着便將手攤開,而她的手心裏正是一顆白色丹藥,白色丹藥上面還隱隱泛着靈力:“請先生務必讓小青服下這個東西。”
無名一向喜歡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所以他在看到白素貞手中的白色丹藥時,臉上便神色大變。
這丹藥看似是簡簡單單平凡無奇,實則蘊含了整整五百年的法力,乃是大補。
見無名面上表情有異,白素貞便明白一二,她解釋道:
“這次逆改時空,天道已經將小青的靈力吸食了七七八八,而他的身體裏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別人刺入三根銀針,而那銀針有毒,如果不是小青身體裏的毒素和銀針毒素相互消融,或許他早就死了。”
聞言,無名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白色丹藥,他蹙眉,一時之間不清楚白素貞對小青到底是不是喜歡。
或許,是喜歡,但不是愛情,這種事情誰又說的準。
這世間的感情千千萬,能讓人爲之拼命的也同樣有千千萬種理由。
“先生。”白素貞再度開口,她眸子裏異常平靜,表情看不出悲喜:“先生就告訴小青這個丹藥是你的,可否?”
說罷,又轉而一笑:“另外,告訴小青,我一直在雲城裏等他,這一次我不會走了。”
下午六點,杭州城籠罩在夕陽的餘暉裏,夕陽給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杭州西湖更添了幾分孤寂的美感。
一灰袍青年不緊不慢行走於街道,他身後揹着灰綠色書包,而身邊則跟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模樣可人,好似從年畫裏跑出來的娃娃。
娃娃手裏拿着兩串冰糖葫蘆和十幾根糖葫蘆木籤,他一邊喫糖葫蘆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無名哥哥我們再買十串好不好?”
無名微微一笑:“背會一首古詩獎勵一串糖葫蘆,如何?”
一聽背詩能換回糖葫蘆,饕餮點頭如搗蒜。
此時的他沒有了關於吞噬時間的記憶,所以又恢復到了曾經貪喫膽小的模樣。
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再好不過。
片刻後,二人通過密道到達城隍廟,後拐過一些閣樓走廊,最終停留在一處牢獄面前。
牢獄裏的小青化爲青蛇盤旋一處,而青蛇旁邊則是灰布矇眼的劉元達。
聽到腳步聲,劉元達擡起頭:“是來送飯的嗎?”
“我是無名。”
沉默片刻,劉元達忙摸索着起身,而盤曲一團的小青也擡起了頭。
“不知道先生來這裏有何事?”劉元達有些疑惑。
無名微微一笑:“兩件事,第一,治好你的眼睛,第二,幫小青恢復靈力。”
這兩件事都是好事,劉元達有些喜出望外,他原本僵硬的表情在眨眼間添了幾絲笑意。
“可是先生,先生你說做事講究代價,無功不受祿……”
無名笑了笑,狹長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條線:“話雖如此,但因果早定。”
話音剛落,手中靈力便涌動而出,與此同時,無名面前也浮現出兩顆泛着死氣的眼珠。
眼珠周圍的金色光暈一點點消散,最終絲毫不剩,而緊接着眼珠便一點點飄至劉元達眼前,最終穿過灰布,融合於眼眶之中。
眼睛有些癢,劉元達知道是無名把眼睛還給了自己,一時之間感慨萬分,連連道謝。
無名則面不改色:“三日後自會痊癒。”
說着,便又將目光轉移到小青面前,他將自己手裏的丹藥餵給小青,丹藥入喉,絲絲縷縷的暖意在五臟六腑纏繞,舒服非常。
牢獄裏佈置簡單,四周還貼了禁制黃符。
無風,只有淡淡的血腥味縈繞不散。
無名看着小青,最終開口道:“白素貞留給你一句話,她說她一直都在雲城等你,她不會走。”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原本安安靜靜的青蛇卻突然扭動起來,青蛇高昂起頭,冰冷豎瞳裏似乎蒙了一層霧氣。
青蛇看着無名,無名不躲避青蛇的目光。
青蛇彷彿又看到了煙雨朦朧的西湖,還有白衣的持傘伊人。
他化作女子模樣成了白素貞身邊的婢女,他扯着白素貞的衣袖,舔着一張臉直喊“姐姐”……
後來他盤於金山寺前的古樹,一動不動地盯着雷峯塔,再後來,他做了滿屋子的油紙傘,只因爲那一句“因傘結緣”。
一眼千年。
不需要過多的語言和解釋,無名知道小青要說什麼。
他終究是喜歡白素貞的小青,千年萬年,永不改變。
這是他的劫數,也是他的命數。
後來無名離開城隍廟,而因爲小青受傷的緣故和之前發生的事情,所以豆豆便留在了無名身邊。
說實在的,他無名看見豆豆的一瞬間,就看見了自己的錢一點點消失的樣子。
豆豆太能吃了。
而且不是一般般,那簡直是可以用恐怖如斯來形容。
果然,豆豆在喫光四個冰激凌後擦了擦自己的小爪子,眨巴兩下眼睛:“哥哥……”
無名蹙眉,隨手朝豆豆施展了一個禁言術。
豆豆一愣,張口閉口卻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無奈搖搖頭,無名從揹包裏掏出紋金香囊來,香囊開,有幾個金色字體從香囊裏漂浮而出——
“嵐山市,桃林路,重明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