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媽媽的思想竟然突然跑題,好奇起來。小夏長大之後會是怎樣的呢,是否會有長髮,是否會很安靜或者很活躍。媽媽彷彿可以看到你在牀邊低頭看書的樣子。又也許你是一個長久都不會躁動不安的人,也許你一直都又平靜又淡定,也許你完全不會對媽媽的躁鬱感同身受。不過無論你是怎樣,媽媽都深深地愛着你,想隔着這時空,撫摸你的手和頭髮,想隔着星河去擁抱你。
小夏,媽媽現在的生活之船又在情感的浪潮裏顛簸。四處都是海浪,媽媽有種無處可逃的感覺,無處可逃,沒錯,就是感覺自己無處可逃。媽媽心裏很害怕,這樣的壓抑,這樣的壓力,這樣的無所適從,什麼時候會結束呢?感覺就好像身處在集中營裏一樣,已經快覺得死亡是一種快樂的解脫了。
小夏,這時候的媽媽,偷窺着死亡的媽媽,認爲自己只有愛可以救贖。去戀愛才能體會到生活的甜頭,才能繼續下去。但這樣想去談的戀愛,並不是因爲戀愛本身,更不是思念什麼人,而是出於完全自私的自救。戀愛,是媽媽不知從多小開始,就爲自己定製的救贖之書。當一切都無法拯救腐爛又奄奄一息的將死的心的時候,這幅皮囊就想去戀愛,彷彿攝魂一樣的過程,能短暫的讓精神挺住,假裝自己還很好的樣子,用這幅樣子,就又能捱過去一陣子。困局裏的心就不再冒出將死的臭氣,好像正在恢復似的,好像一切都過去了似的。
小夏,媽媽現在沒有共鳴的活着,彷彿是一條鯨,唱着不同頻率的歌,在大海里迷路一樣的遊,看不到頭,也無處想去。媽媽覺得自己快要沉沒進去,在那之前,媽媽想要自救,想要通過戀愛,看到一點點光。
而戀愛的感覺,在媽媽眼裏是物理性的。戀愛來臨的時候,媽媽能體會到之前壓抑的細胞被泵入愉悅的激素,戀愛能讓媽媽的細胞不再專注於不快,轉而忘記一切循規蹈矩。每一個細胞裏面皺着眉頭工作的人,都放下手頭的任務,從薄透的細胞壁向外看。媽媽能感受到自己細胞裏的每個人的壓抑,每個人的不開心,每個人都皺着眉頭在爲媽媽工作的不悅,媽媽彷彿可以看到那黑色的難受,從每個細胞被製造出來,通過血管匯聚進媽媽的心臟,在那裏毒害着她。只有戀愛會叫停這一切,她能讓那些小人先停止這麼做,讓心臟喘口氣。
但這一切都真切切的發生在媽媽身上,那無處不在的隱形的苦楚,已經等不及被吝嗇的生活家認可了。媽媽只能自我救贖,做最後的掙扎,想要在苦中嘗樂,想要吮吸香甜的蜜糖,想要去戀愛,一場,兩場,很多場,只爲自己的戀愛,只爲了短暫的迴光返照。
小夏,幾乎每個人,都會和媽媽說這樣做不對。因爲更好的辦法應該是你有一顆健康的心,更好的辦法應該是你能夠自愈,更好的辦法應該是你不會去吸收別人生命的光,更好的辦法是,每一顆心都是健康的,更好的辦法是,這樣的一個人,根本就不存在,更好的辦法是,否定這件事的存在。
可媽媽是這樣的苦悶。在深夜睜開眼睛,媽媽會問自己,你存在嗎?你真的難受嗎?媽媽想,自己的心和自己,應該是存在的,自己的奄奄一息,是真的。
小夏,媽媽好像必須得去戀愛似的,可媽媽其實很害怕,媽媽什麼都沒做,媽媽好像就這樣要被殃死,自己卻什麼也不去做。
媽媽害怕,因爲戀愛就意味着要去適應別人的步伐,就意味着又要踏入命運的賭盤,就意味着要開始直面未來的問題。而媽媽想要的戀愛,其實不過是對過去問題的一場逃避。戀愛救贖其實是飲鴆止渴,媽媽心裏是知道的。逃避開的過去的問題,最終會翻滾着卷着未來的問題一起回來,更加來勢洶洶扯碎媽媽的心。所以媽媽害怕。這一場當下的救贖,媽媽又怎麼知道是不是未來的毒藥呢?
可我們都喜歡這樣,喜歡在累的時候,偷偷的,甚至是明目張膽的去嘗一口蜂蜜,對自己也對其他人說,我太痛苦了,讓我感受一下除了苦以外的滋味可以嗎?姥姥這樣,姥爺這樣,那些抽菸的人這樣,喝酒的人也是,在寂寞的時候就去戀愛的媽媽,也是這樣。我們逃避了苦悶,即使只是一瞬間而已,也是逃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