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已深,但府裏仍是燈火通明,正廳中,有吵鬧聲響傳來,似乎是有少女在哭鬧。

    東寧伯沈彥寧已三十餘歲,臉上線條分明,面如刀削,即便是不言不語之間,亦有些許威嚴。

    片刻前,沈玉香同他說了今日發生的事情,他雖有些不耐煩,卻仍是將沈風絮喚了過來。

    沈彥寧看向地上跪着哭泣的沈玉香,不免微微蹙了眉,轉而望向一旁沈風絮,問:“你偷了玉香的簪子?”

    沈風絮低着頭,溫順地道:“女兒沒有。”

    “父親,那簪子是順寧長公主親賞給女兒的,女兒一向是貼身放着,今日也只有六妹出入過女兒的房間,可六妹偷走了不說,竟然還當着女兒的面將簪子給摔壞了!”沈玉香面上淚痕未乾,楚楚可憐地道,“女兒本來只是想去融雪院問她,若是六妹當真喜歡,女兒送給她也就是了,可誰能料想到,六妹見偷玉簪一事被女兒撞破,就當場將簪子給摔碎了。”

    說着,沈玉香揮了揮手。

    彩芝會意,便立刻上前,將玉簪碎片呈上,道:“若不是親眼所見,四姑娘原也不相信六姑娘會做出這等事情呢。”

    沈彥寧掃了一眼玉簪碎片,眉頭便皺地更深了。

    “風絮,玉香說的可是實話?”沈彥寧的聲音沉沉地,透着說不出的壓抑,令人不由心生退卻。

    沈風絮在東寧伯府裏的那些年,從未有在沈彥寧身上感受過父愛,許是生母早逝的緣故,沈彥寧對她總是平淡似水,雖從不缺衣少食,但也絕沒有過一分的關心。

    當年,沈彥寧同時娶了宜安伯府的兩位姑娘,姜柔與姜婉姐妹,而姜柔爲正室,只是姜柔自小就弱不禁風,如不勝衣,在生下沈白棠與沈風絮不久後便撒手人寰。

    而後姜婉扶正,成了東寧伯府的大夫人。

    姜婉膝下有一子二女,爲大公子沈清、大姑娘沈玉樓與四姑娘沈玉香。

    同是嫡親女兒,又有生母在旁,沈玉樓與沈玉香的日子自然要遠遠好於沈白棠與沈風絮。大夫人雖面上照拂沈白棠與沈風絮,但私底下到底是更疼自己的女兒一些。

    此時,沈風絮只是輕輕擡起頭,看向沈彥寧的眸子,道:“父親可願意聽女兒一言?”

    沈風絮如今僅僅十一歲,眸子清澈乾淨,似一泓溫潤透明的泉水。

    “你說。”沈彥寧微微點頭。

    “女兒本也不知道四姐的簪子丟了,只不過是在自己的院子裏待着罷了,想着院外花香宜人,便想出去走走,於是讓丹砂去取簪子,只是一個不慎,將簪子給摔壞了。”沈風絮很是無辜地道,“正巧四姐從外而來,見到地上摔壞的簪子,便以爲是自己的簪子。”

    說罷,她起身走至彩芝身旁,指着玉簪碎片,絮絮道:“父親請看,這簪子上的花型雖已破損,但像不像是梨花呢?四姐大抵是急壞了,纔沒能分辨的出來。”

    玉簪無色,且其上花型又已破損,只勉強有一二花瓣的形狀,說是杏花可,說是梨花也可,更何況沈彥寧並非後院女流,對此等飾物並不上心,自然難以分辨。

    “所以,這是我的簪子,而並非四姐的杏花玉簪呀。”

    沈彥寧沉吟着點頭。

    見沈彥寧似乎是信了,沈玉香不由急了,忙站起身來:“父親,她是在撒謊,今日她哪裏是在自己的小院裏,分明去了——”

    一話至此,沈玉香忽然噎住了。

    沈風絮偏頭看着她,面上浮現一個涼薄冷笑,問:“四姐倒是說說,我今日都去了哪裏呢?”

    沈玉香彷彿有梗在喉,卻吐不出來。

    她當然可以說出沈風絮去了何處,且府中人多,只消一問便知,可若是如此,說及荷花池的時候,她將沈風絮推入水中的事情自然也瞞不住了。

    於是沈玉香說不出話來了。

    “看來四姐是記錯了呢。”沈風絮淺淺一笑,又看向沈彥寧,“父親,四姐的簪子既然丟了,你便在賞她些什麼吧,也算是補償了。”

    “那杏花玉簪是順寧長公主親賞於我的……”沈玉香咬着脣,盯着沈風絮,既惱又恨,“六妹這麼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心中可有愧疚?”

    沈風絮只是一笑,很是坦然地道:“我從未偷過你的杏花玉簪,若有愧疚,也該是偷竊者愧疚,我愧疚什麼?”

    “但願六妹心中真能這般問心無愧!”

    沈玉香偏過頭冷哼一聲。

    那杏花玉簪於她而言意義非凡,若是尋常之物,她還未必會這麼大張旗鼓,但因着是那玉簪,才如此斤斤計較,可事已至此,多言也是無用。

    畢竟,玉簪已經化爲碎片。

    沈風絮淡淡一笑。

    忽有女子攜着香風從屋外而來,人爲至,聲先到:“這大半夜的是怎麼了?”

    來者是一華衣婦人,正是東寧伯府的大夫人姜婉,她身着淺碧色金線外衫,頭上綴滿珠玉,衣衫服飾華貴大方,雖年已三十餘歲,但端莊雍容間又不失女子嬌媚。

    沈風絮斂衽行禮,心底卻知曉,大夫人既然來了,必定是清楚事情始末,卻還如此惺惺作態。

    “母親。”見是大夫人,沈玉香頓時難忍一腔委屈,撲進大夫人懷裏,“六妹偷了我的簪子不說,還將簪子給摔碎了。”

    大夫人聞言,面色陡地一冷,推開沈玉香,斥責道:“胡說什麼!風絮豈是這種手腳不乾淨的人?你無憑無據,怎麼能污衊風絮!”

    大夫人聲色俱厲,沈玉香一時被嚇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又泫然欲泣。

    沈彥寧便開了口:“何必如此。”

    “老爺有所不知,風絮偷竊之事若是傳出去,怕是對名聲不好,她年紀還小,怎麼能有這樣的污點?”

    一句話,看似字字句句都在爲沈風絮着想,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給沈風絮定了罪,彷彿沈風絮當真有偷竊之舉。

    於是沈風絮站了出來,輕聲道:“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女兒沒有偷竊,自然是不怕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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