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後悔又痛悔,可無論如何,小姑娘已死,無論他再做些什麼,小姑娘也不會死而復生了,他只能將一腔怒火發泄在敵軍身上。
於是多年後,撫安大將軍橫空出世,率領着一衆大洛神勇軍,收復了雁南關,擊退了敵國。
但他仍時不時地想起小姑娘。
即便他殺了再多的人,卻也再見不到小姑娘了。
這大概就是世上最悲哀的事情……
無論再如何努力,都始終見不到小姑娘一面……
只能抱着那一點淺薄的回憶,多年來彷彿噩夢纏身似的,僅僅在夢中與小姑娘會面,可小姑娘並不時常入夢,即便入了夢中,也只是留下了一個遙遠又模糊的背影。
撫安努力地邁步追趕,卻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
及猛然驚醒時,他纔會想起,
小姑娘已經死了。
是啊……已經死了。
而被青年從刑場帶回來的玉瑩小姑娘,在撫安的心中,便如當年的小姑娘一般。
她心中似有着什麼難以化解的心結,總是沉靜如水,雖溫順乖巧,卻唯獨對撫安疏離冷漠。
就連這一點都與小姑娘是一模一樣的。
所以,在玉瑩提起美人刃,將要刺入撫安心口時,撫安分明看的真真切切,卻並沒有制止玉瑩。
大不了就是一死。
對面死亡,撫安坦然又從容。
當年,若非是小姑娘,死在兩軍陣前的人便是撫安了,即便鎮國將軍有可能不顧一切地營救撫安,可那卻是更淒涼的結局了。
若當真如此,想來,不僅雁南關會失守,恐怕,就連整個大洛國,都會不復存在吧。
他早就該死了。
苟延殘喘至今,已是不該。
如今,玉瑩提起美人刃,向着撫安心口而來,撫安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只是靜靜地等待着美人刃刺穿心口的剎那。
然而——
在玉瑩提起美人刃的剎那,
忽有劍刃深深沒入了玉瑩的心口。
劍鋒從後背而來,貫穿了玉瑩的胸腔,玉瑩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去,只見鮮血噴薄而出,也灑落在了站在玉瑩身前的撫安身上。
撫安面色大變:“玉瑩……!”
玉瑩艱難地轉過頭去,只見青年面色冷淡,正將長劍收回,劍刃上有鮮血淋漓,滴落在地面上。
顯然,
正是青年殺了玉瑩。
玉瑩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半晌,也只艱難地吐了一句:“爲什麼……?”
她分明是那麼信任青年啊……
青年卻只是笑了笑,笑容淺淡溫柔,可吐出來的話卻字字冰冷刻骨:“你全家都是因我而死,再多一個你,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玉瑩的身子不禁顫抖了起來。
“爲什麼?”
青年並不答話,只是冷眼瞧着玉瑩倒在地上,目光中沒有任何憐惜,他方纔殺玉瑩時,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彷彿眼前的姑娘只是一個素不相識之人。
可……
這麼多年來,他分明是親眼見着玉瑩從小姑娘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玉瑩始終追隨着他,對他聽之信之。
儘管如此,青年在最後殺人時,依舊沒有任何遲疑。
青年早就已經沒有心了。
從他再度踏入大洛國時,青年便已經意識到了,他往後只有一條道路,那便是復仇,其他任何會阻礙他復仇的東西,都將被拋棄掉。
什麼同理什麼共情,他統統不需要。
……
這些事情雲挽也並不知曉。
那些都是隨着青年的死,一併被埋藏在過去的故事,這世上再也無人提及。
沈風絮也只是大約知曉了雲挽是淤棲人。
而沈滄如今已經是青臨衛之中的禁衛了,尋常時間都在皇宮之中,也因此偶爾能遇見在宮中的各位貴人,甚至還偶有幾次遇見了姜擬月。
見到沈滄時,姜擬月面上露出了幾分羞赧尷尬之色,畢竟他們曾是表兄妹,可如今沈滄依舊是沈滄,而姜擬月卻成了皇帝明錦的衆多后妃之一。
可沈滄對待姜擬月的態度卻一如既往。
他笑了笑,道:“擬月表姐,好久不見了。”
一旁的青臨衛拍了一下沈滄的肩,低聲提醒道:“沈滄!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眼前這位是姜小儀,不是什麼表姐!”
入了皇宮之後便是天家的人。
……
此路無生。
小巷狹長且陰森,一眼望盡,深不見底,即便有些微燈火映照着,也仍是令人心悸。
有男子立於牆邊,面上已蒼白如紙,脣邊卻仍帶着淺淡笑容,似是將一切都拋之腦後。
站在他身前的小姑娘大約是在思考着什麼,打量了他半晌,終於開了口:
“疼嗎……?”
“你說這傷口嗎?”他笑了,繼而搖頭,“不疼,一點都不。”
尾音有些悲愴,卻隨風而逝,飄散在空中。
稍稍默了片刻後,小姑娘仰起頭,似是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繼而伸手按在他胸前的傷口上。
有一枝羽箭在他身前貫穿,鮮血染紅了大片衣裳,看上去觸目驚心。
可他十分從容。
小姑娘又道:“一千四百年前,也有一個李建成……”
聞言,他忽然吐了一口氣,擡手將身前的羽箭抽了出來,霎時有鮮血濺出,可他面不改色:“是嗎?大概是巧合吧。”
一千四百年前,大唐太子李建成於玄武門下,被秦王李世民一箭射殺,追封息王,諡號隱太子。
而眼前的男子,也名李建成。
“走吧。”
小姑娘拉過李建成,向巷外走去,只是步伐稍稍有些艱難。
李建成忽然笑了:“這很重嗎?”
他指的是小姑娘背上的古劍。
古劍被層層包裹束縛,除劍鞘外,還有白色布帶將其宛若木乃伊般纏住,只勉強能從外形上分辨出這是一柄劍。
“嗯。”
“那爲什麼帶着它,你又不會用。”
李建成一眼就能看出來,小姑娘完全不是習武之人,即便手持古劍,也無力與人交手。
小姑娘停下腳步,擡頭看向李建成:“我以爲你會要幫我背,而不是這麼說着風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