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朝小夫子 >第三十六章東坡雪院
    近幾日書院的弟子們苦不堪言。本以爲是載一船明月,悠悠向江南。

    可惜了,隊伍的領隊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爲了能有一口喫食,上樹掏鳥得幹,下河摸魚也得幹。

    衆人也算是明白了,林狗日的根本沒打算讓他們好過。每天走個四五十里,三四天的路程,硬生生的要走個七八天。不過好在林狗日的可以讓他們賒賬,一個銅板,兩個饅頭。不過坑就坑在借一個銅板要還一錢銀子,錢當真不是他們所在乎的事。真餓到兩眼發綠的時候,什麼樣的東西喫不下去?只是沒有想到,以往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饅頭,並沒有因爲變成一錢的銀子而讓人覺得貴得離譜,而是成爲了人間極致的珍饈美味。

    官道上一羣十六七歲的孩子,拉着一輛板車,快步如飛。就以衣着的布料來說,非富即貴。但看上去總是那麼的不協調。髒,實在是太髒了。

    “小白臉,你他孃的再快點,勝利在望了。別讓林狗日的追上來!離杭州已經不足五十里了,若果是林狗日的追上來,下午又不趕路。睡在杭州城外,我的天吶!你要是願意再找個什麼窯洞啊,義莊之類的過上一夜,我不攔着你,趕緊讓我來拉!這種日子小爺真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過了。”

    “滾你大爺的,我只恨我娘少給我生了兩條腿,你也只是坐着說話不腰疼,你拉的時候還沒我快呢!”

    黃貫坐在板車的中央,駕車的不再是他了,拉車的都換上人了,要他駕什麼車?

    “小夫子,剛纔跟我說了一個成語,他說都不用翻書找釋議,跟着你們肯定一學就會。叫什麼來着?對了…歸心似箭!是讓人覺得好恰當啊!”

    同樣坐在車上的蕭成業說道:

    “死胖子,你這回可是過了一把當爺的癮啊!孃的,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肥嘟嘟的身材這麼善解人意呢?”

    現在除了老沈總是神遊無外,顯得與一羣人格格不入,黃貫算是徹底打入了讀書人的內部。

    一個饅頭可以讓一個餓的昏天暗地之人,嚐到世間極品的美味。如果饅頭上再加一點肉汁呢?想來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可口的食物了。

    林狗日的每天只給他們四個饅頭,並且在喫飯的時候,他總會招呼胖子去鎮上買八大碗的各色菜餚。狗日的,爲什麼是狗日的?因爲總是他和老沈、胖子三人喫着,別人看着。

    八大碗的菜餚,三個人根本喫不完。起初的時候,林牧之會說喫不完,倒了喂狗。然後就起身溜達一柱香的時間,美其名曰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胖子自從拜了林狗日的山頭之後,膽子真的學大了!趁着林牧之飯後散步,黃胖子總是會站在板車上大喊,喂狗了,喂狗了!

    愛於面子的書院衆人,幾人能受得了這樣的侮辱,最後還是蕭成業拔得了頭籌。

    書院裏不少弟子指責蕭成業,哪裏想到不要臉這種病真的可以傳染。回懟的衆任也同樣啞口無言。

    “你們真當林狗日的買了八大碗,三個人能喫得完?大郎你們也快點過來,咱們背地裏都沒少罵小夫子林狗日的,就被當面罵了一句狗而已,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嗎?你們愛喫不喫!別攔着小爺。再敢這麼說我,那就出來練練。”

    也就一兩頓飯的次數,書院裏的弟子們開始和蕭成業同流合污。想要喫什麼樣的菜,也都開始和胖子打個商量。從此開始,胖子成爲這羣人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今日林牧之沒有帶隊前行,只是看見了路邊的農夫,春耕時正在用人力犁地。林牧之解下了牛,前去幫那位農人,這纔有了二十幾號人,拉着板車極速前行。

    二十多號人除了黃貫和沈括,分成了四波人,前拉後推,人歇車不歇。脫了林牧之的束縛,一個兩個動力十足。

    或許是近鄉情怯,也或許是爲了早日擺脫林狗日的,兩個時辰不到,杭州境遙遙在望。

    這幫癟犢子會跑的飛快,這一點林牧之早有料到,幫着那位農夫耕完地後,騎着牛的小夫子依舊不急不徐。至於會不會到了杭州找不到書院?呵呵…路在腳下,也同樣在嘴下。如此多的達官貴人之子聚集於書院,想在杭州城內無跡可尋,那才真是奇怪了。

    時至正午,林牧之也趕到了杭州邊境。令他感到意外的事,這幫癟犢子竟沒有律先進城。

    晚春的天氣,正午確實是有些熱了。一幫人將板車停在了樹蔭下,圍着的板車毫無形象的席地而坐。

    看見林狗日的騎牛而來,白然起身爲小夫子牽牛而行。等到了衆人面前,白染歸了隊伍。一羣人結結實實的給林牧之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

    林狗日的笑了,比較開心。

    “怎麼了?一羣癟犢子玩意也懂得感恩戴德了?還是覺得林狗日的沒把你們折磨的夠狠?”

    白然上前一步,恭身說道:

    “小夫子,我等遠遊並非第一次,在我們遠遊求學的路上,這次確實唯一一次令我們記憶最深刻的。我並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想的,但相比於以前,我覺得成長的太多太多,有些事情說不清楚,心裏卻開始有些明白了。以後的路還有很長很長,但近幾日的事一定其實我們人生中最記憶深刻的一段時光。”

    一向並不怎麼說話的武植,同樣也對林牧之行禮說道:

    “小夫子,雖然你沒有正兒八經的給我們上過一堂課,但是教了我們許許多多書本上根本學不到的東西。我與弟弟在此謝過小夫子。”

    衆人七嘴八舌的在這裏說着獲獎感言。

    其實大部分人的言語林牧之都沒有聽在心裏。是對自己心存感激也好,心懷怨念也罷,能做的林牧之都已經做了。如果這麼一場徒步的窮遊,沒能讓書院的弟子在心中留下點什麼,確實有些不太可能。

    一樣的米養百樣的人,既使走過了相同的道路,每一個人也都會有自己不同的感悟,區別只是在於深刻還是不深刻。

    下了牛,小夫子圍着衆人轉了一圈,搖了搖頭,然後又笑了笑。再次以他那種可惡的聲音開口說道:

    “唉,都他孃的不餓了嘛?咋滴啦?想在這裏開一個獲獎感言大會嗎?晚上還是想在這裏過夜嗎?都已經到了杭州地界,趕緊的走起,去城裏找一個大一點的酒樓,午飯我請!喫完了散夥飯,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誰請客,並不重要!因爲最終錢還是要從他們頭上扣下來。

    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夫子,還是那種熟悉的味道。只是這趟遠遊,自從遇見了小夫子之後,真的要比以往的遠遊精彩的太多太多。

    以往的雨天泥濘,和炎炎夏日下的酷暑暴曬,跟近幾天的遭遇相比,真的也就微不足道了。

    戰場上分出生死,一條鮮活的生命瞬間就走到了終點。世間的民生疾苦,有的人或許活着比死了還要難受。社會不是衆人所謳歌的那樣繁華似錦,陰暗的陋巷盡頭,總是會有那些衣不遮體的人,在苦苦的掙扎。

    無論是上了戰場的搏殺,還是露宿於街頭巷弄,寒窯義莊。所遇到的一切人、事、物,想要不讓人成長都很難。

    入了杭州境,衆人也不像以往那樣嘰嘰喳喳。牛車上依舊還是原來的三個人。胖子在駕車,沈括神遊物外,小夫子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衆人自覺的排好隊,那個此時躺在牛車上顛着二郎腿的小夫子,此時感覺確實有些親切了。

    只不過這種莊嚴肅穆,維持到了飯館,也就蕩然無存了。

    酒樓是黃貫家的產業,若不是還認得自己的少東家,酒樓裏的掌櫃的早就會將這二十幾個叫花子轟出了門外。

    上了菜,衆人一通的海喫胡塞,掌櫃的實在沒有想出來,一羣世家公子,有一天會落魄至此。

    吃了散夥飯,衆人領着小夫子到了東坡書院。

    說是書院,實則書院的題字,卻沒有書院之名,而是寫着東坡雪院。

    是大先生初來杭州的謫居之地,剛來杭州的大先生比較清貧。雪爲白,一白如洗的白。大先生名揚天下之後,來此求學問道之人絡繹不絕。所以雪又通了學,久而久之東坡雪院變成了東坡學院,最後成爲了聞名天下的東坡書院。

    書院落座於西湖之西的玉皇山東邊,所以大先生取名東坡。山上竹海千頃,山下碧波盪漾。微風浮動,天光映射雲霞此起彼伏,竹海接着西湖漣漪陣陣。

    好一個在風起的綠煙裏,風聲婉轉,唱其清韻;在沉香的水墨間,淋漓瘦葉,舞盡風骨。

    符合了大先生的性格。

    寧可食無肉,

    不可居無竹。

    無肉使人瘦,

    無竹使人俗。

    站在書院的門口,林牧之感慨萬千。上一輩子自己就是個沒能走出校園的老書蟲,這一輩子還是沒能擺脫這個宿命。

    罷鳥,罷鳥…就將那可憐的詩和遠方一併再關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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