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寂的孤獨在燃燒 >第七十九章 卑微原罪
    爺爺許羨卿是個文化人,講究人,當年虎落平陽,回到村裏再沒有返回城的機會,旁人看來,就是“失勢落魄”。

    可是,這麼多年了,他非但沒有潦倒,反而一直很受鄉政府和村委的尊敬,除了其年紀大佔了一定原因之外,花寂知道是因爲爺爺比任何人都特別給當官的一些排面。

    就拿過年來說,每逢正月初一,只要不是絕對惡劣的氣候,吹點小風飄點小雨,爺爺纔不管那些族裏後輩來拜年,不浪費功夫,他要第一時間拄着他的柺杖,一步一步地往村外的鄉政府走去,給那些年紀比他小的後生表達他的情誼,就像官民魚水情一般。

    說這句並不是貶義,可能其他兄弟姐妹會這麼看;

    但是花寂覺得,爺爺他就是這麼想的,作爲黨員,保持羣衆和組織的關係,互助熱愛,幫扶認可,這是黨員堅守的信仰和該有的情操。

    往年,去拜年的一路,他身邊都會帶着許夢華,許飛茹,花寂,小芋頭…

    這倆年,不住祖宅的許夢華和許飛茹已經叫不太動了,便只剩下花寂,雷打不動跟在旁邊,花平津怕老爺子走半道體力喫不消,讓花寂照應。

    而小芋頭因爲總是起得很早,不等他家大人,他就能自己先來拜年,接過爺爺的壓歲錢,也不去別的地方,所以每次也都跟着花寂,陪爺爺去鄉政府走動。

    通往鄉政府的路,很長。

    沿途總有一些年長的老爺爺和爺爺打招呼,“又去啊?”

    爺爺頷首,微笑。

    瞧着花寂眼生,所以也會有人問起,“這女娃是誰家的?”

    爺爺朗聲回答:“我平津娃兒的閨女。”

    “爺爺新年好。”花寂適時地說,帶着她那招牌的笑容,小眼彎彎,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過路的人回頭頻頻客氣地稱讚:“是個孝順的好娃。”

    花寂是孝順,但僅僅憑她一個人的力量來談孝順未免太微薄;如果一衆後輩都孝順,父慈子孝,家風振興,多好。

    可究竟有沒有人會知道,元許村的許家,祖宅下的這個大家族都要病入膏肓了。

    正月初二,喫過午飯,飯堂還沒完全收拾乾淨,大伯難得出現在祖宅,說的無非還是讓花平津來年去橫崗過年的話。

    就像打蛇打七寸一樣,大伯說的還真能讓花寂爸爸羞惱。

    他說的是:“明年,我尋思你們全家,可以多買點年貨,大大方方回橫崗上,買點年貨能花多少錢,這麼幾十年,你都從沒回上面過年,小袁都不記得橫崗上面啥樣了吧?…”

    提煉些關鍵詞,躲不開的就是“錢”。

    花寂自己知道,她們家就是窮得沒錢纔回來蹭爺爺的。

    “咱爸媽的錢,我都沒什麼用過。”大伯絮絮叨叨沒個停。

    花寂爸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自己親哥明裏暗裏戳戳,也是着急上火。

    現場一時間,趨於混亂。

    在花寂的視角里,是三四種局面,而三四種空間互相沒有交集,又交纏在一起。

    第一重空間,是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裏不斷重複某些話的大伯,而且說話不急不慢,像一個結界,與外界沒有關係,他的使命好像就是不斷“訴說”;

    第二重空間,是奶奶坐一旁抹着眼角的淚,爺爺傷感得看着他的大兒子,嘴巴在動,但生意太小,聽不太清他說的話;

    第三重空間,是許和津自顧自給小書懷喂喫的,袁萍清在燒火準備在大竈臺上溫水洗碗碟,他們像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沒聽見。

    第四重空間,是按耐住火氣,胸腔不斷一起一伏的花寂爸爸,他本來就不善言辭,但是有種要原地爆炸的即視感。

    …

    花寂在這個混亂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能說什麼,能做什麼。

    她心裏也曉得,若論名正言順,大伯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全家就該認祖歸宗去那什麼橫崗的山頭,守着那些黑漆漆的屋子。

    如果,不是因爲過繼過去的那邊家族早就沒有沒有後人,或許花平津從小就該在那邊長大,如此倒也省事。

    可,這偏偏不就沒這麼發展嗎?

    這場面,讓花寂算是明白了,爺爺的年歲一年年增長,一個月工資大幾千,這幫人嘴巴上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實則特別怕爺爺身後財產被人暗度陳倉了,防來防去,可不就是姓花的一家外人嗎?

    也沒什麼好說的,窮人家,沒有發言權,就算內心是清白的,他們一家站在這裏就是不爭的事實,還能把心剖出來給大家看不成?

    花寂可鬧不明白了,是有多麼厚顏無恥啊,明明爺爺身體還硬朗着,可爲什麼都要惦記着人老一輩的財產?

    花寂退出了這個空間,她站在祖宅門口,靠着柱子,瞧着大紅的燈籠,在冷風中搖曳。

    眼角瞥見個人影,是個稀罕人,許飛茹。

    只見許飛茹風風火火跑來,直接略過花寂,衝了進去,

    那陣勢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許飛茹好似預知了她爸爸此行會“喫虧”,特意來護駕。

    對許飛茹來說,來得還真是時候。

    因爲當時的花寂在外面還不知道,裏面真的爆發了。

    因爲花平津他瞧見了老母親的眼淚,甚至瞧見了老父親紅了的眼眶。

    花平津是太孝順了,兄長衝着他來,他能強忍着不接招,可是正月裏把爹媽整抑鬱,他可受不了。

    於是他起身推推桑桑地,讓許安津立刻馬上滾蛋。

    許安津就是個書生,哪需要費力氣,只隨便推了推,那人就跌地上了,這下子游離在外的許和津和袁萍清可沒法置身之外紛紛起身,拉拉扯扯,於是這動靜起來了,場面就太不好看,即便原本沒事,誰看見了都不會信。

    許飛茹撞見的就是這一幕。

    自己父親仍在地上沒爬起來,而其他人在拉花平津,立馬腦補了許多細節,全是不利於花平津的細節。

    頗有“穆桂英掛帥”之風的許飛茹不懼怕任何眼光和力量,她直衝向花平津,與花平津,這個她也曾在年幼親熱喊過“叔叔”的長輩,豎起一根食指,幾乎是要指着他的鼻子說:

    “你憑什麼站在這裏,你姓許嗎?”

    任憑花平津怎麼回覆,說:“你走開,你是小輩,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許飛茹永遠只拿那一句質問。

    屋外的花寂還在自我沉思,哀嘆家族不幸,這時又來個稀罕人,大媽。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