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消息?”
“等到了黃家二郎,就他一人,問了也不答話,整個人好似失了魂。卑職又派人沿路搜索,到了大人說的那片林子裏,發現黃員外與數十人都被殺了。餘下的人卻是不見蹤影。”
候在丁江身後的老家院說道:“定是害怕河東來的那幾人到了此地,往別處逃了。”
丁江沉默不語。
那捕快淋着雨,只等着。
過了片刻,丁江揮手招他近前來輕聲吩咐。
“你去,把人都喊齊了,到黃員外家裏走一遭……”
老家院看着捕快跑出府門,眼中換成了綿綿細雨,這雨似變得有些慘淡。
“這等不守禮數,骯髒卑陋之人,如同畜生,果真做不得事!”
“如此,老爺爲何還要把事情託付給他們。”老家院知道丁江不是說剛離開的差役,也知他只想找人發一頓牢騷。
“一來本官也尋不到別的人。二來,這麼多年,這條狗喂得太飽,本官年事已高,到了不得不做準備的時候。”
丁江話音一轉,又道:“哼,這些個江湖人,本官從未放在眼裏!”
“老爺是河清縣一地百姓的父母,諸多一切自是盡在掌握。”老家院恭維了一句。
“準備一下,我要出去走走。”
“這下着雨,老爺卻是要去何處?”
“聽說小串兒那兒的醬瓜出缸了,過去嚐嚐。”
“老奴這就去把人叫來。”老家院往後邊的縣衙跑去,郭鐵、武耳還有常德都是此地武藝最好的捕快,平日裏都在給丁江做護院,出行相伴,護得平安。郭鐵剛給老爺去辦事,也只有叫上另外兩人。
…………
黃二全渾身溼透了,卻一點也不在意。他跌跌撞撞跑回府上,心裏胡思亂想,也沒個主意,實在是遭遇的變故太大,那悽慘的場景,在眼前好似揮之不去。
“二郎,發生了何事,爹爹呢?”堂前碰到了三姐姐,見他模樣,已知大事不好。
家中好手都帶走了,就剩了幾個老僕,這會兒那些個還沒回來,怕是已經不敢回來了。
黃二全一時間沒有回答對方的問話,心裏想着,河東來的那些江湖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武功高得離譜;他們此刻應該已經到了城中,沒有找上門來,是不屑理會,還是沒有查到?
“三姐,把家裏的人都喊來。”
“啊,到底出了何事,怎麼就你一個回來了?”
“沒了,都沒了。爹,大哥,三哥兒,幾位姐姐,還有幾位小娘,都沒了……”
三姐呆了一呆,猛然往後院裏跑,邊跑邊叫喚起來。
黃二全心想,接下去怎麼辦,還是交給大家去商量吧,是分了家財各自逃命,還是先守着府上,看對方會不會找上門來。
念頭一轉,他看了看身上,不知從哪個死人身上染來的血,在雨水裏,也不見洗去。他也往後院跑去,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屋前。
這是大姐的屋子。
好像,就是現在所站的地方,跟父親說了丁老大人相請。如若沒有去,可能現在一家子都還好好的……
門開了,大姐走到檐下,看着雨水不停滑落的黃二全的蒼白的臉。
“都死了?”
他動了動脣,嚐到了雨水的味道。
“那老狗貨也死了?”
“哈,終於死了。”
大姐身材豐滿,一身布衣,白色的繡花鞋,也不打扮,披頭散髮地走了出來,輕柔地把他抱在懷裏。
“咱們走吧,帶上五哥兒,收拾些細軟,到別的地方去……去江南,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他渾身抖得厲害,不知是冷,還是害怕。
“以前老狗貨在,你不敢,我也不敢,但現在他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我……”
“去江南,誰知道我們?誰管我們?”
“可是五哥兒,他還不知道……”
“那有什麼!”大姐還要再說,忽然從前院傳來尖叫哀嚎的聲響。
黃二全面皮一緊,這會兒倒是頭腦清楚,抓着大姐的手說道:“你快些收拾了細軟,去暗道裏。”
“你呢?”
“二全,你聽着,一定要把五哥兒帶來!”
黃二全心裏的火氣冒了出來,一把將大姐推開,罵道:“你當我是那老狗貨?我這命不要了,也一定會把五哥兒帶出去!”
黃家府邸極大,共有二十多間屋子,後院分了四塊區域。
一路上都是小娘與姐妹慌慌張張地走動,有人拉住他問話,他也不答,只掙脫了趕路。
跑過兩個院子,他來到五哥兒的房門前,也不叫門,直接闖了進去。
五哥兒不在……
他只感到心被一隻手給捏了一下,慌慌張張地轉出去,就見到有一羣人拿着刀,衝上來。
都是縣衙裏的差役和捕快。
“怎麼回事?”他叫道。
前邊一名小娘被他們抓了,兩個家裏的老僕被他們砍倒在地上。
明晃晃的刀子和猙獰的臉很快就到了面前!
他那根混鐵狼牙棒之前在林中丟了,那時驚慌失措,恐懼難當,也不知怎麼丟的。現在赤手空拳,面對五六把長刀,捱了兩記,好不容易奪了一柄刀,殺了五人。
後邊兩個差役不敢上來,他繞過去,跑過月洞,後邊一名差役追着,前面又遇到七八個人。
生死就在眼前,兇性激起,拼死要殺出一條血路,刀起刀落,一時間這些人根本阻攔不住。衝到靠近暗道的長廊,忽見一人抓着孩子,推到在地,一腳踩住一手揮刀正要砍下。
他看得分明,那是五哥兒!
“你敢!”他發狂叫喊,可身邊又圍上來十餘人,一時間哪裏殺得過去。
五哥兒聽到了,擡頭望着黃二全,喊道:“二哥,救我!”
踩着五哥兒的人,毫不理睬,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
黃二全發了瘋地揮刀,殺了身邊一個人又一個人,也不管自己捱了多少下,身上流了多少血。
終於,一個沉厚的嗓音,說了一句話。
“都讓開。我來對他。”
身邊的人退了開去,黃二全用刀指着,看前邊有人拔出刀,徐徐走來。
“郭鐵,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人他十分熟悉,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好兄弟。之前還在半路找上他,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又走了。
拿去年的事來說,丁老大人引了一門富賈到府上,這郭鐵與他一同對付那些富賈的護院,當時的場景依稀還在眼前。
“二全,莫要怪我,我也只是聽命行事。”
“河東的江湖人沒來,來的卻是你們……郭鐵,我爹是爲了給丁老大人辦事,你們怎可如此不講道義!”
黃二全知道自己完了,若是沒有受傷,還能與郭鐵拼個高低,眼下體力不支,身上處處是傷,如何能成?
不過十餘招,他就被砍翻在地上,掙扎着翻過身子,擡頭望着天。
有女子的哭泣聲,叫罵聲,哀求聲……都是熟悉的聲音。
忽然一個聲音闖入心神,在生命的彌留之際,他費力地轉動腦袋,看着那雙眼熟的白色繡花鞋,在地上先擰動,再跳動,最後劃過半空,掉落了一隻。雪白的襪也脫落下來,肥美的腳丫,踹動着,仍舊改變不了被人扛在肩上,身不由己的命運。
大姐被丟在了地上,或許是看到了五哥兒的腦袋和身子,放聲大哭起來。她掙扎,拼命,廝打身邊的人,然後被按在地上,有人拿着刀鞘抽打她的臀部,她看到了黃二全。
兩人對視中,是灰暗與絕望的糾纏,好似這一生,都沒有逃過這個宿命。
黃二全眼中失去了色彩,他死了。
黃府的女子,年老色衰的都被人捅死了,留了年輕的,或趕或扛,丟在一處。
不停的,有屍體被帶過來,丟在黃二全邊上。
有小孩,有老人,有年輕的家僕,也有被錯殺的年輕女子。
那邊,那名長得粗壯的捕快仍在一下一下地抽打大姐。
打得她喊叫不動了,無力掙扎了,這才停手,抓着她的頭髮,拽起頭來,問道:“可還要拼命?還要拼命,爺爺活活打死你!”
“服了,奴家服了。”大姐虛弱地說着。
郭鐵冷眼看着,對一名屬下說道:“兩人一隊,把府上的錢財都搜出來。覈對一下人數,叫幾個女的都認一認,若有跑走的,就封城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