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勿忘 >第四十六章 江湖人講什麼道理(10)
    乾德三年,於蜀置西川路,新津屬蜀州,隸西川路。

    從長安到蜀州新津,馬車需五六日路程,葉雲生駕車帶着阿雨,並不趕路,所以到了第五天,纔剛剛走到蜀州。

    車中置一副上好的棺木,阿雨拿軟墊蓋在上面,此時背倚靠着,看着窗外搖晃的風景,對爹爹說道:“我都記不得山上是什麼樣子,只記得像雪一樣落下來的花朵,整個山上看起來都是白色的。”

    眼下這條入蜀的道路並不好走,前些日子剛下過雨,土漿混着石塊,崎嶇不平。葉雲生看着前方的路,心跟着阿雨的話兒飛到了梨山,那座山上栽滿了梨樹,便是在這樣的冬日,也開着漫山遍野的梨花,如同阿雨說的那樣,像雪一樣潔白無瑕。

    他出生在那座梨山上邊,山上山下共一個村子,名爲梨花村。

    所以與他青梅竹馬的阿譚,終歸要回到那個村子裏。

    此行,他就是送妻子回去的。

    “那座山叫梨山,除了梨樹,別的也沒有什麼了。你爺爺奶奶的墳,就在山上,我們老家的院子後邊。”

    “我記得上一次回去,有兩個姐姐帶着我在山上玩,還用花朵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可好看了。”

    “這次回去,她們就不能陪你玩了。”

    “爲什麼呀?”

    “因爲她們嫁到了山外邊的鎮子上,平日裏都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女孩子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趙餘叫我以後嫁給他,我答應了呢!”

    葉雲生無聲地笑了笑,問女兒:“爲什麼答應他?”

    “他家裏有很多好喫的。”阿雨想了想,露出小虎牙可愛地說道。

    葉雲生又笑了笑,然後對女兒說:“以後如果他再這樣跟你說,就不要答應他了。”

    “爲什麼呀?”

    “因爲我們門第不同。”

    “門第是什麼?”

    葉雲生回頭見阿雨一對水靈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一時間本要解釋的話堵在嗓子裏……他繼續看着前路,咳嗽了一聲,說道:“阿雨,別人要你嫁給他,是要經過爹爹答應,纔可以的……而且,等女孩子長大了纔要嫁人,到那個時候我們再說嫁人的事情好不好?”

    阿雨沒有聽明白,但她想到了別的事,問道:“爹爹,你和義父比起來,誰更厲害?”

    葉雲生聽了就說:“當然是你爹爹厲害。”

    “可是,你爲什麼怕義父?”

    “哪有!我怎麼會怕他!”

    “每次義父一發火,我就看見你躲得遠遠的。”

    “那是我讓着他。”

    “你和義父比過劍嗎?”

    “阿雨,兩個人都使劍,才能叫比劍。你義父不會用劍,只會用拳頭。”

    “那是義父的拳頭厲害,還是爹的劍厲害?”

    “你義父拳法當世一流,不過我的劍法也能抵擋。”

    “義父跟我說過,每次你跟他動手,都要捱揍。”

    葉雲生撓了撓下巴上的鬍渣子,心裏一個勁地在罵雲五靖——做個義父都做成什麼樣子了?就爲了在阿雨面前顯擺本事,拿親爹當墊腳的?怎麼能叫“都要捱揍”!

    忘了當年,我們也曾打過平手?

    “別聽他吹牛,你不知道,你義父練的內功,很是賴皮……”

    “賴皮?”

    …………

    當懷督一身黑色勁裝,搖晃着身子貼入混亂的人羣中,懷經緊張的心情稍稍地平復下來,她相信懷督的武藝,但更相信家傳的拘命符與一套千錘百煉的《天涯懷歸劍術》。自遙遠的春秋戰國開始,刺客這一職業就在華夏出現,起起落落……

    當時一人姓懷,短劍勾命,雖然比不得荊軻、專諸等名傳千古,但武藝不俗,爲錢賣命,還能有命安家立業,傳宗接代,留下一脈傳承,到如今已是當世豪門。

    刺客,說到底也是一個行業,所謂行行出狀元,經過了多變且漫長的江湖歲月,懷家無疑便是這一行裏的狀元。

    千百年來,姓懷的這一家人,或許變得市儈,變得清高,變得雅緻,但這家人骨子裏,血液裏深刻着的天賦卻不會有所改變——像是書香門第的文靜,世代醫家的仔細,匠藝傳人的鑽研——千百年的刺客傳承,這一家子的殺人技術,是隱藏在靈魂中的天賦,他們有着別人無法體會的那種冷靜。如同靠近獵物的猛獸,足落無聲,凝神靜氣,捕捉着獵物的每一絲神態、動作的變化,在瞬息萬變中尋求着致命一擊!

    彷彿周圍這些吶喊着,鼓譟着,或衝動、或退縮、或靜觀、或彷徨的人,好似一瞬間他們都靜止不動,石化了一般,又好似在一瞬間變得消失不見。

    懷督的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正在揮拳,正在舉步的雲五靖。

    他的視野裏,雲五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神情,都像放大了似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肌肉的顫動,呼出的氣息。

    真正圍着雲五靖的人並不多,因爲倒下去的人太快,比圍上去靠近他的人快得多,所以他的周圍始終有半圈的空檔——要麼在他身前,要麼在他的身後,總之他打倒身前的,身後剛好貼近,打倒身後的,身前的又補了上來。

    雲五靖沒有擡起過腳,沒有頂出過肘,他只是揮拳,如風、大風一樣的拳頭,每次都能發出“啪”的一聲。

    這聲音比刀劍砍在身上,更具有震懾力!

    膽小的人逃到了外圈,不要命的人,心裏還念着賞銀,幻想着自己運氣好砍出的一刀對方剛好疲倦了沒有躲開……這些人還在往裏面衝。

    但大勢,絕大部分人都在退後。

    懷督已經繞到了另一面,他與懷經中間隔着雲五靖,還有數不清的捕快和所剩不多的懷家打手。

    許多人已經繞開站着不動的懷經,向後邊的街上逃去。

    懷經努力地尋找懷督的身影,這個時候,她已經看清了雲五靖,不再需要跳躍起來——雲五靖那張留有猙獰疤痕的臉出現在她的眼中。

    這人是習慣廝殺的老江湖,沒有憤怒,沒有興奮,甚至沒有一點走神。刻板的臉上,專注、嚴謹、認真,只是看着他這一張臉,懷經便知道在這個人的體內,內息一定通行無阻,順暢平緩。他不會浪費一絲內息,也不會錯過一處細節。

    要偷襲刺殺這種狀態下的對手,不知道懷督能不能成功?

    雖然她在心裏提出了這個問題,但實際上她並沒有緊張。

    她也進入了獵捕者的角度,耐心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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