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勿忘 >第六十二章 不如歸去(4)
    酒灌下肚子,只一碗就渾身舒坦,心頭壓着的火氣也都被衝了去。

    他當時就問:“普通江湖人遇到我,先不論該不該管這閒事,只說我一路打過來的威名,就要小心三分,你爲何不怕我?不說別的,就說你不怕輸給我,白白丟了性命嗎?”

    這名劍客一邊倒酒,一邊笑着說:“按說最近你雲五靖的名頭與聲勢無人可擋,我確實不該管這閒事。不過遇到了,身爲一個喜愛武藝的人,總歸手裏發癢,想比較一番;再有你殺了這幾個人,江湖爭鬥我本不管,可要凌辱女子,便不能叫我相讓了。”

    兩人又是一同舉碗,喝乾了酒。

    他擱下酒碗,問道:“我瞧你,絲毫都不擔心,贏不了我?”

    這名劍客風輕雲淡地笑了笑,再又倒酒。

    倒完了酒,他說道:“輸倒不怕,江湖人,學了武藝,輸贏每天都要面對,無謂怕與不怕,是否擔心。死,也沒有什麼好畏懼的,如果學藝不精,輸了被你打死,那是天要亡我,命該如此。”

    兩人又幹了一碗,這名劍客擦了擦嘴邊的酒水,雙眼閃閃發亮,說道:“我只怕一件事,那就是放棄。”

    “怎麼說?”他問。

    “因爲一個人有了第一次放棄,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當習慣了放棄,就再也做不到堅持了。”

    這名劍客舉起酒碗,一股無比自信的氣概肆意地揮灑……

    “所以,我不想放棄。一次也不想。”

    曾有個劍客,對我說過這一番話,我覺得男兒氣概,他還是少了些,換做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心裏真有個畏懼的,也不會說出來!但我覺得,他認得清楚,人最難能可貴的便是認得自己。

    不知道什麼時候,懷經跪坐在牀邊的擱腳板上,胳膊枕着牀沿,頭搭在臂彎上邊。

    聽他說到這裏,轉動腦袋,望着他的臉。

    他的臉,十分奇怪。

    正好在邊上,看過去,右邊的比例放大,佔據了更多,左邊在視野裏變小了些。

    他的左邊半張臉普普通通,因爲兩條眉毛像兩把掃帚,耷拉在眼眶上面。他一對吊睛圓眼本還有些陰冷孤傲的,但被這兩條死氣沉沉的眉毛一壓,頓時把眼裏的兇狠傲慢給硬生生壓了下去。

    有此剋制,使得他的面容變得和善低沉,看着像是受慣了欺負的人——大多眉毛耷拉的人都是蔫兒吧唧的,懶洋洋的,沒有多大的精氣兒。

    大部分人如此,他也不例外,左邊的半張臉,就很慈善。

    可現在側邊看過去,右邊的臉多了些,感官強烈了許多。

    他右眉眉峯的位置捱了一道劍所留下來的傷痕,從額頭貫下來,直到顴骨上。

    這道劍傷破壞了他的右邊半張臉,唯獨在眼睛上留了情面,沒有划進去,不過傷到了眼瞼,他右眼的上眼瞼像鬆了線的簾子,永遠都提不起來,只能眯着眼了。

    拜這一道劍傷所賜,他右邊半張臉,瞧着猙獰霸道,兇狠絕倫,尤其是耷拉的眉毛,眯着睜不開的眼皮子,就像是一頭打盹的老虎,叫人不敢驚動。

    在懷經眼裏,雲五靖有時會顯得十分矛盾。

    他伸手到她的面前,勾了勾四指,她會意地將酒罈子放到雲五靖手上。

    ——這一喝,就停不下來,邊喝邊說話,等喝了三大壇酒,兩人都有些喝盡興了。

    劍客正要換一罈酒,他猛地一拳打過去。本以爲這下子出其不意,定能打倒對方,誰知這劍客好似早就知道,輕輕一捅劍柄,鞘尖便又頂在他的肘關節上,任他《玄陽一氣功》再是霸道絕頂,也不管用,一隻鋼筋鐵打的拳頭就是進不得一分。

    他轉動手臂,將劍鞘推開,劍客手腕一轉,劍鞘留在空中,劍拔了出來,劍鋒已到了他的右肩,他下一招胎死腹中,只有再變招。

    兩人轉眼對了十餘下,依舊如之前一樣,雲五靖每一招都被劍客料中,快劍截住。

    不得已,雲五靖手上攻勢不變,腳下施展獨門步法“踏雲步”,繞着這名劍客邊轉邊打。

    這一轉變出乎劍客所想,他劍招雖然高明,但步法並無出奇,劍樁或進或退皆是配合劍法所用。而現在他面對雲五靖的“方寸之間”這等絕世快拳,只有守住自身的餘地,哪裏還能施展出完全的劍招來,劍樁自是難有施展的空間。

    被雲五靖的“踏雲步”相逼,頓時有一種束手束腳的困頓無力感。

    這“踏雲步”看似平平無奇,但拳步合一,一經施展,雲五靖整個身影行止如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難以揣測。偏又不離劍客身週一拳之地,如鬼影纏身,不一會兒,好似貼身的方寸之間都是雲五靖的身影!

    這名劍客叫道:“果然厲害!”他倒是真不服輸,還說:“看我絕招!”

    他手裏長劍猛地暴起劍芒,精光四射,但見桌椅四散,房梁倒斜,土牆塌裂。

    頓時地面散落了無數雜物殘碎,雲五靖步法邁進,卻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歪,差點一屁股坐倒下去。他連忙提氣跨開,讓過倒下來的房梁,再又跳過一片土牆,踢掉半隻凳子,手裏也失了章法,拳勢被劍客穩穩拆了,一劍刺在胸口,給頂出了酒鋪。

    他換了一口氣息,衝進去噼裏啪啦又是一陣好打,卻又被一根木柱子給擋了步法。

    這名劍客又用劍在同樣的位置將他給頂了出來。

    “呸,真是比老牛皮子都要硬呢!這護體神功是怎麼給你練到如此地步的?我手中寶劍切金斷玉,削鐵如泥,居然連你這身皮都刺不出破來!”

    “吹,一把爛劍,還削鐵如泥?”

    “你進來,我再刺你一下瞧瞧!”劍客道髻散亂開來,一根木簪插在髮髻裏都歪斜了。

    血色長衣上面酒水混了灰,略顯狼狽。

    他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對吊睛圓眼瞪了瞪,指着劍客,說道:“你出來!衰事!瞧爺爺打得你滿地找屎。”

    “你別裝狠,看你這一對眉毛硬要挑起來就讓我想笑,每次你這麼做的時候,就像個種地的娃跑出來,裝成攔路剪徑的,不成個樣子!”劍客插着腰,看了看身邊亂七八糟的,好似想找個完好的酒罈,可惜都碎了……“還有,話都不會說,滿地找牙,怎麼成了滿地找屎?屎用得着找嗎?不都在你褲襠裏?”

    “你出來!”雲五靖氣得滿臉血紅,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跺着腳,高聲喊叫。

    “有本事你進來!”這名劍客故意氣他,笑嘻嘻地說道。

    雲五靖發了一聲吼,猛地衝進去,內勁鼓盪,捲起了一地的殘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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