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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中一座荒廟，大唐盛世多爲上山悼念臥龍之人的歇腳處。香火了了，卻十分有序，其中和尚談不上高妙，不過平和清淡，喜愛禪學與書法，在廟中牆上，多有筆墨留下。雖經亂世，叫強盜佔了，廟中和尚皆去，可這些筆墨卻還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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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此地的文人墨客，多有觀賞、打尖、宿夜，可無人看管住持，時間長了難免落得個髒亂無序，漸漸入內的人也就少了。到了後來，只有江湖中人不嫌骯髒或是事端，會到裏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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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早，一行北地來的江湖客，經過山中，見這座小廟正是個好歇腳處，便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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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廟中已經有一夥人，好似在此住了一晚，地上鋪着枯草、衣袍，還未收拾，幾名男子圍着一堆篝火，還帶了鐵鍋，正煮着一鍋米粥，裏面加了菜葉與兔肉，兔子一身灰色的皮毛血淋淋的被丟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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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裏邊一尊殘破的文殊菩薩座下，唯獨在枯草花莖上鋪了一件白色的披風，一男一女斜臥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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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穿了一身絳紫色的貞觀服，下襬百褶流蘇，高開叉，兩條光溜溜的腿，修長結實，赤着雙足，邊上擺了一雙好看的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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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對着外邊，看不見面目，但長髮盤繞，玉頸生香，腰細臀圓，叫男人見之便浮想翩翩，難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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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看這對男女的舉動，卻讓人覺得無比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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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穿了一身花花彩彩的麻衣，由許多補丁拼湊，所以並不漂亮，反而十分的彆扭。他正在一面團扇上針繡，很難想象一個男人在荒廟中認認真真地做着穿針引線的活計，像個繡娘似的，偏偏神情莊嚴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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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女子託着一團細線，隨着他的拉扯，小心翼翼地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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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江湖上的朋友，我們前往襄陽行商，途徑此地，借外邊的空地鬆一鬆腿腳。隨身帶着洛陽的美酒與肉乾，若是不介意，可來取一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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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地而來的這一行人，儘管穿了中原漢人的服飾，又是一派風塵僕僕的走商模樣，但帶頭的中年男子一開口，便被裏面這些人給聽出了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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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篝火旁的一名年輕男子，留着山羊鬍，神態滄桑，腳邊躺着一把半隻手臂長的大剪子。他正從鍋裏舀出肉粥，端着碗對外邊說道：“放心，我們雖然不是好人，但也非見財起意的小人，不會來搶你們的老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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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與他差不多年紀的胖子，笑眯眯地說道：“你們是從長白山來的？可有參王？何必還要辛辛苦苦地跑去襄陽，我們大哥常年帶病，缺極了北地大山裏的奇珍異寶，但凡有，儘可以拿出來，我保證挑中的每樣都比襄陽那兒多給一成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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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吹大氣，咱們帶的寶貝哪一樣不是千金難求，你這還……還多一成，你有那麼多錢嗎？”這羣北地參客中的一名年輕人冒冒失失地懟了一句，帶頭的中年男子來不及阻攔，心裏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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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輕人披髮，身子橫壯，名叫彭翼，乃是契丹人，出自室韋殘部。他沒有走商的經驗，若是在北地深山老林中，那是一把鋒利的好刀，可來到中原的江湖之中，則稍稍顯得笨手笨腳，不免像個撲騰的旱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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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頭的中年男子名叫宇文成，祖上是漢人，也曾是士族，唐末惹了仇家，難以抵擋，一家人都逃去了北地，後來家族與隱世在長白山脈中的一支鮮卑遺族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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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帶着兩名族人，還有一班山中的參客與年輕的獵手，跑到中原來，將春天山裏的收成，拿來換取金銀，再回到大遼的東京道，換了物資，入山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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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可說是南北貫通，跋山涉水，不僅路途中自然天險，疾病侵擾，更恐怖就是中原變幻莫測的江湖，動輒血雨腥風，生死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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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有想到彭翼會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等人的底細給暴露出去。話說出門在外，財不露白。對方就算是正道中人，面對千金難求的寶貝，會不會動心，會不會見財起意，誰敢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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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已經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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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宇文成不擔心身上的老參、老皮子這些身外之物，他是士族的後代，所學所用豈是一般的山野蠻子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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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我這位小兄弟不怎麼會說話，有得罪的地方，在下向諸位賠罪。我們這些大山裏的粗鄙之人，走南闖北，也只爲了賺些銀子。”余文成對着篝火邊幾人行禮，再取下包袱，沒有打開，放在胸前，說道：“若是有入眼的東西，都按坊市議價，絕不敢多收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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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那留着山羊鬍的年輕男子走到裏面，拿了兩隻灰撲撲的包裹，交給了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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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笑眯眯地來到階前，與宇文成面對面，大大方方地將包裹擺在地上，並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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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隻包裹，裏面放了好幾條金燦燦的淳化元寶，繩吊扎住，做一捆狀。另有厚厚的一疊銀票，看來這胖子還真有這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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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成這邊的人一瞧，可以啊，足夠買下身上的所有寶貝了。一時都拿眼看着宇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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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微微一鬆，若是對方有歹意，何必把金子銀票都拿出來擺在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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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胖子解開繩頭，提了一吊淳化元寶出來，遞向宇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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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解開手裏的包袱，裏面有一層油紙，包的密不透風，細心打開之後，露出了內裏的老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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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後邊一名個子矮小的伴當上前來，也將身上的一隻包袱打開，卻是幾條柔軟絲滑的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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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眼睛一亮，在宇文成接過淳化元寶查看的同時，也抓了一根老參在手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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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胖子嘆道：“真是好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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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邊留着山羊鬍的年輕人已經吃了一碗肉粥，這時出聲說道：“既然是好東西，就都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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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將老參丟回宇文成的包袱裏，看了眼貂皮，又看了眼拿着貂皮的人——這人明顯是個女子，年紀很小，做了男人的裝扮，可膚白貌美，怎掩飾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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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身從地上的包裹裏又拿了幾吊元寶出來，分別丟在對方几人手裏，“都看看，如此成色的淳化元寶，我用這些，換你們的老參與老皮子，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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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成沒好氣地叫大夥把元寶都還了，做生意，規矩是必須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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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人傻錢多，可他們不能壞了規矩，生意沒有談成，就把對方的錢給分了，算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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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笑眯眯地說道：“不夠？還可以拿幾張銀票，都是五百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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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足夠了。這個價，若閣下覺得沒有差錯，我們就成交。”明明對方極好說話，又大方得體，可宇文成總覺得心驚肉跳，隱隱不安，故而不求賺多，只求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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