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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坊靠着西邊的長廊，葉雲生與施明緩緩而行，路過一處洗衣臺，一名婦人正將一隻木桶拋入水井，她的兩個孩子在邊上嬉戲，笑鬧聲清脆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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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孩子的笑聲，都不會讓人覺得吵擾；葉雲生邊走邊看，想到了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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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感覺到出來的日子已不短了，也不知家中如何，阿雨乖不乖，江瘦花獨自照看，是否辛苦，青青的傷勢，有沒有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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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思緒亂飛，到了前邊的一處院子，從長廊直接向右轉，進了院子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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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施明走到正堂門外，石階之前，卻是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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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施明誠懇地說道：“忽然想到，葉某還要多謝兄弟前些日子，未有對我那師弟下死手，最後關頭放了他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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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略微奇怪地問道：“你那師弟是何人，又在何處與我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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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邙山，我那師弟在江湖上混了個‘疾風劍客’的名號，使一手快劍，爲河東昱王劍關門弟子。”葉雲生補充道，“當時追着萬花筆董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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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馬上就想到了，不甚在意地說道：“哦，是那名劍客……其實，當時我見他劍法極快，又是一副拼命的架勢，我怕封住他的去路迫他玉石俱焚，憑白爲了董四那廝受個大傷，故而才讓他離去，倒是不用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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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笑道：“要謝的，也幸虧是你和血玉盟之人在一塊，若是還有別個酒池肉林的高手，說不定我那師弟就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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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只派了我一人去到北邙山，別個也沒有機會對你師弟下手，真不用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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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另有一事要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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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見他糾纏不清，又一直不肯進去，頗有些不耐，冷冷問道：“還有何事，不如先進去見過主上，再與我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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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道：“不急，我要謝你，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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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一怔，正莫名其妙的時候，就聽他說道：“我有個知己，江湖人稱‘楊柳青青’，前段日子，被人打得重傷，險些性命不保，我會來襄陽，有大半也是爲了她。傷她的人，其中一個是千歲鬼王徐明，已被我送去了陰曹地府，還有一個使飛龍掌，勾漏腳的酒池肉林之人，想來，必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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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爲何，聽着葉雲生娓娓道來，施明心裏直冒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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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要後退拉開兩者之間的距離，方一動作，就見葉雲生抽出寶劍，直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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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連忙移步晃動上身，要閃躲過去，可對方長劍好似與他身上連了一條細線，此時被猛地一拉，長劍跟了過來，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從心窩中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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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池肉林中只有你與血玉盟幾人在一起，那麼除了你，就不會有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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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抽劍，任由血水飈射出來，染了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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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擡頭向正堂中望去，那兒有一名中年男子揹負雙手，站在堂中，也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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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一張臉瘦削，狹長，顎骨突出，眉峯上挑，眼窩深陷，雙眼細長，鼻骨高聳，薄薄的雙脣。像是一隻在無垠荒野中縱橫來去的狼王，寡薄無情，兇殘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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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池肉林當家之人，自號天王老子，李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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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晃動奈落，隨手舞了個劍花，將劍上的血水灑在地上，再將寶劍入鞘，對他做禮，言道：“人間無用，葉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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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面上孤傲，可還是回了一禮，說道：“當着李某的面，出手殺了李某的手下，還做禮招呼，你這廝可真是張狂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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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低頭看了眼施明，方纔已斷氣了，他與李奉先對視，對方眼神冰冷，但沒有多少火氣，他也雲淡風輕，不緊不慢地說道：“比不上李門主，眼看着自家兄弟身死，都能無動於衷，可見閣下比葉某更爲張狂。”
“李某隻是不與死人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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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卻是在下魯莽，下手得匆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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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想阻止，莫非你認爲能夠殺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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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距不過十餘步，爲何不出來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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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不如人，自是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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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讓你交託要事，獨自趕到北邙山與血玉盟商討……如此死了，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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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先面色一緊，渾身抖動了起來，怒喝道：“人間無用，徒逞口舌，真想急着去投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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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莞爾一笑，說道：“活得好好的，怎會想着去投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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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先沉聲說道：“言歸正傳，我且問你，兔舍裏的銀子呢？被你藏到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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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看着他，稍作考慮，已是前因後果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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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舍中有一筆錢，是這些聯合勢力的分潤，這筆錢必然龐大無比，能夠引得酒池肉林的當家親自來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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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錢他自然沒有見過，對方既然沒有找到，必已被人取走，這取走之人，想來就是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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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是他完完整整將遭遇告知李奉先，這位酒池肉林的當家，會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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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兔舍，不是爲了銀錢，而是爲了那些可憐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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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不是你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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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一兩銀子都沒有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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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不出銀子，你們走不出得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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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真是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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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笑了起來，問道：“你要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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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先冷着臉，只注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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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懷裏取出十兩銀子，託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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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輪到李奉先笑了起來，他捏着指尖計算日頭，算了一輪，說道：“後日正午，宜行大事……聽聞去歲你在長安大殺四方，南海懸佛，長安劍王，血肉屠刀，都死在了你的劍下。我看你傷勢未愈，望你這兩日好好休養，後日正午，我們在坊後的竹林中一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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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收回銀子，問道：“傳聞李門主每與人決鬥，必沐浴更衣，齋戒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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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先卻道：“沐浴更衣可以讓人神清氣爽，但爲何要齋戒一日？李某並非修道之人，紅塵俗世中只求個痛快……凡是與人決鬥，惟喜歡夜御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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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生道：“你我倒是差不多……後日正午，竹林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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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長廊中，心情有些愉快，想到給青青報了仇，打傷她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劍下，滿足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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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裏不覺哼起了從盛唐流傳下來的小調，轉頭看着那邊兩個孩子還在繞着洗衣臺你追我逃，後日的決鬥，早已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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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到住着的院子裏，衆人都等在屋中，一如方纔離開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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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了一碗米粥，邊上伴着三碟下飯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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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走到桌邊，在穆芳青身旁坐了，拿了筷子，端起碗，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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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止神情便像是剛從外邊散步歸來，有些餓，卻又不急，挑着小菜，小口喝粥，平靜無瀾，怡然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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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拿着筷子的手，還沾着施明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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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不經意地打翻了俗世中的一碗硃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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