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言對父母的東西一直很珍惜,沒理由出現這種差錯,傭人還不打掃乾淨的。

    懷着好奇心蹲下去,小心翼翼的挑開碎玻璃,將相框拿起來,這纔看清楚,裏面放的是傅慎言父母的婚紗照。

    最近來過的只有傅慎言和我,摔碎這個相框的,不是我,那就只有傅慎言了。

    可是怎麼會呢?

    爲了給他們報仇,傅慎言一刻都不敢鬆懈,日夜被仇恨包裹,沒有一天是真正快樂的,這是他們留存至今爲數不多的照片,卻被丟棄在此。

    正當我想得出神時,身後突然傳來輕緩的腳步聲,聲音不大,但我卻聽見了,對方正一點點地靠近。

    這個世上想對我不利的人太多,倒也不至於一離開京城,就被人盯上,況且還是在老宅。

    平靜下來,便拿着相框緩緩轉過身去。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傅慎言正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眼神像是碎了冰似的,連帶着整個屋子的氣溫都驟然下降了幾個度。

    他看着我,彷彿在看宿命的敵人,一瞬間竟讓我覺得陌生害怕。

    “你怎麼也在?”

    話剛說完我就後悔了,傅慎言進出老宅最爲頻繁,碰上不足爲奇。

    反倒是我,現在本該好好呆在京城沈家的臥室裏,卻出現在這。

    傅慎言沒有接話,垂下眼眸,神色更加冷漠,我這才發現,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相框。

    我後知後覺得把相框遞過去,傅慎言愣了幾秒,才伸手接過去,看都沒看一眼,便隨意丟到旁邊的置物櫃上。

    “你調查我。”傅慎言聲音淡淡的,有些懾人。

    在這樣絕頂聰明的人面前撒謊,無異於自欺欺人。

    “是。”我看着他的眼睛,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既然你不肯跟我說實話,那我就自己查,有什麼不對嗎?”

    傅慎言眉間的溝壑皺的更深,眉眼蘊藏着薄怒,“我說過,你現在只要照顧好自己,其他的我來處理。”

    “是,我相信你能處理,所以這樣我就該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的看你一個人冒險嗎?傅慎言,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憑什麼就要你全部承擔呀?”壓抑了這麼長時間,終於還是爆發了。

    “明明前一段時間才說過,要對彼此坦誠,可是你呢,爲什麼到現在還不相信我?你聯合所有人,營造了一個看似沒有破綻的真相,可是你真的覺得我會蠢到,連自己有沒有受過傷都不知道嗎?還是你以爲,我真的這麼自私,明知道你有難處,卻還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一切正常的安排?”

    我真的不懂,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可爲什麼他心裏的城牆反而坍塌了。

    也許是這個夜晚過於安靜,我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的迴音。

    傅慎言有如一座大山,一動不動的站在我面前,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彷彿藏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裏面暗潮洶涌,而我一點都參與不進去,甚至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窺測出一點信息。

    他把自己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堡壘,將我牢牢的擋在外面。

    我們彷彿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就那麼隔着不到半米的距離對峙着,過了許久,傅慎言纔像是突然活過來似的,抄都走到置物櫃前,重新將那張相框拿在手裏,看得出神。

    “假如有一天你的信仰突然坍塌,你會怎麼辦?”傅慎言忽然開口,語氣夾雜着一絲悲涼。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呆了幾秒,才嘗試着探他的口風,“是不是跟你爸媽的死有關?”

    傅慎言直接忽略了我的話,“明天蘇比士拍賣行有一場慈善義賣會,之前和穆深有過牽連的那個慈善家會露面,我已經替你訂了機票。”

    我一時間有些迷糊,“我不是想問這些,我想知道你最近究竟在忙什麼,除了生意,除了報仇,還有什麼?你真像我所看到的體檢報告上面說的一樣,什麼事都沒有嗎?”

    傅慎言太聰明瞭,既然能夠前後腳跟着我到江城來,一定對所有事情都有所部署,米勒的朋友雖然可信,但正如他們所說,這裏是京城,傅慎言的地方,動動手腳,修改體檢報告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之前要擔心穆深算計,之後要面對高野等人的刁難,生活已經如履薄冰了,我問問,沒有想到會和朝夕相處的人變成這樣,連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都分不出來。

    面對我的質問,傅慎言表現得很平靜,半晌,他熟悉的聲音才低低的響起。

    “我不過是在履行既定的命運。”

    他背對着我,說話的時候低垂着腦袋,還是在看手裏的照片。

    話音落下,傅慎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鬆開手,將相框留在置物架上。

    他的手從身側垂下來,我下意識用餘光打量,卻猛的發現,一抹鮮紅正從他微微蜷起的拳心裏蔓延出來,血液在皮膚表面凝聚,斷斷續續的砸向地面。

    “傅慎言!”

    我趕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擡起來翻轉一看,手心一片血肉模糊,整顆心都跟着揪了起來。

    他剛纔一直都握着相框上殘留的玻璃碎片?

    傅慎言看着這刺眼的鮮紅,眼神卻空泛泛的,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楊叔!”我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不顧形象,“楊叔快拿急救箱來!”

    骨血髮膚,長於身體,然而大多時候受傷,最痛苦的往往不是自己。

    我的委屈猜忌難過,在看見傅慎言滿手鮮紅的時候,就無法表現出來了。

    面無表情的替他包紮好,面對面坐着,我卻沒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太清楚被情緒壓抑又不得釋放的痛苦了,如果不是內心傷痛到極點,不至於要幼稚的,通過傷害自己,撕裂皮膚,感受身體上的疼痛來發泄。

    傅慎言他所經受的苦痛,一定是比殺父之仇更深的折磨。

    受傷的事嚇壞了楊叔,他帶着下人守在外面,不肯離開。

    屋子裏安靜的能夠聽見呼吸聲,我看着傅慎言包紮好的傷口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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