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關,整個京城的街道都張燈結綵,年的氣息已經很濃重了。

    只有醫院還是一成不變的白,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每一個角落,混雜着消毒水氣息,陰沉壓抑。

    一切準備就緒,到醫院之後,找護士要了輪椅,才推着椅子往顧翰的病房走去。

    遠遠的看見拾簡站在門邊,通過玻璃窗查看病房裏的情況,竟然難得的有了些許笑意,蒼白在她臉上忽然就變得溫柔了。

    發覺我來了,拾簡側目看了一眼又轉回去,目光始終落在病房裏乾瘦的人,“他今天精神很好。”

    “是嘛。”抿脣笑了笑,但願接下來都是好消息,“你看,這不就好起來了,那天你要是真的出事了,還能看到這一幕嗎?”

    拾簡垂下眼眸,沒有接話,但籠罩在身上的那一層灰色氣息已經消散了。

    按下門把手,又不自覺停頓了,回頭問道,“打算推顧翰出去曬曬太陽,要不要一起?”

    拾簡習慣性的搖了搖頭,“不了,能和你獨處,又怎麼會希望我在。”

    也許顧翰的確是這麼想的沒錯,爲病人優先考慮,也是應該的。

    但我倒覺得,不用對待病人的方式對待他,或許還能有驚喜呢,就像昨天,好言相勸不起作用,反其道行之,顧翰反而能喫下東西。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我乾脆繞過去,走到她身後,半推半就,讓她推着輪椅進去。

    動靜這麼大,顧翰早就聽見了,一進門就看見他一臉不爽的盯着我們,不過我看得出來,發現拾簡也在,他並沒有表現得多麼排斥。

    我得意的衝拾簡擠了擠眼,看吧,我就說顧翰不會反對。

    拾簡自然是高興的,發自內心的愉悅,或許是多日沒有和顧翰這麼近距離接觸,反而隱約有一絲緊張和害羞。

    和我想的一樣,記憶中那個爲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女孩子,依舊活在拾簡體內,從來沒有消失過,在喜歡的人面前,永遠都是矜持的熱烈的。

    看她整個人都愣住了,我只好主動上前,去扶顧翰下牀。

    “幹什麼?”顧翰有氣無力道。

    “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我不去。”

    我假裝什麼都沒聽見,轉身就叫拾簡幫忙,“你扶另一邊,我一個人辦不到。”

    拾簡聞言愣了一下,才“嗷嗷”的點着頭走上前。

    手纔剛碰到顧翰就被他甩開了,“別碰我!”

    拾簡整個人尷尬的立在原地,彷彿被人從頭澆了一盆涼水,又驟然間推入冰天雪地當中,凍成了一座雕像。

    我不知哪裏升起一股無名邪火,猛地推了一把顧翰,他本就虛弱,直接一屁股倒在牀上,差點整個人倒下去,幸虧有兩隻手支撐着,所以還能不服氣的瞪着我。

    “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我漲紅了臉,氣沖沖的說道,“沒人欠你的,尤其是拾簡,是你虧欠了她,辜負了她,你怎麼還有資格對她大呼小叫?”

    “別這樣沈姝,我沒事……”

    拾簡囁嚅着伸手要攔,我直接擋掉了,“你別管。”

    轉過頭,顧翰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着就讓人來氣。

    病人都這麼喜歡折騰嗎,非要讓身邊的人生氣不痛快,感受他們的無奈,心裏才能平衡?

    逆來順受在顧翰身上竟然不管用,也就沒有必要顧忌那麼多了。

    大喘氣的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這兩人,隨即再次動手,野蠻的直接將顧翰往椅子上拖。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又或者是顧翰真的輕了許多,居然一拽就把人拖過去了,拾簡嚇了一跳,趕緊在後面扶了一下,這才讓顧翰在椅子上坐正。

    “走。”我二話不說,直接發話,說着率先擡腳,走過去,把門打開。

    顧翰氣的喫力的喘息,卻又拿我沒辦法,深陷的眼窩裏,深棕色的雙眸不停轉的盯着我,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怒。

    我選擇性的無視,提醒拾簡道,“別愣着呀,拿條毯子給他蓋着點腿,醫生說了,曬太陽能夠補鈣,你還等什麼?”

    拾簡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拿了張毯子疊好,放在顧翰腿上,這才推動輪椅,火急火燎的出了病房門。

    不得不說,花園這方寸之地和病房簡直就是兩個世界,鳥語花香,青草泥地,到處都是新鮮的氣息。

    看得出來,拾簡也很久沒有經歷這樣閒暇的時光了。

    雖然顧翰一直拉着臉,但也沒有再發脾氣,這男人果然是喫硬不喫軟。

    難得三個人有這麼和諧的氛圍,便一直等到有護士來叫做檢查,才慢悠悠的往回趕。

    下午的時候,主治醫生把我和拾簡叫到了辦公室。

    進去之前是輕鬆的,但是推開門,看見主治醫生愁容滿面的臉,心情瞬間也掉落峽谷。

    拾簡陪在顧上身邊這麼久,早已見慣了風浪,坐下沒多久,便主動問詢情況,“醫生,我丈夫他,沒什麼事吧?”

    醫生是位老教授,已經六十多歲了,聞言摘下鼻樑上的眼鏡,長長的舒了口氣,才又看着我們語重心長的說,“病人情況,急劇惡化,後面的治療需要加大劑量,病人會很痛苦,若是出院回家療養,還能輕鬆一點,找你們二位來,是想確認一下,是要繼續治療還是……”

    “這怎麼可能呢?”我不敢相信,“昨天他還吃了點東西,早上還推出去曬了太陽,精神明明很好,醫生,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差錯?”

    拾簡沒有說話,放在桌下的手卻已經捏緊了,卻還努力剋制着,保持鎮定,強行擠出一抹笑意來,接近哀求的問道,“那,加大藥量,還能像之前預計的那樣,再活幾個月嗎?”

    這次輪到醫生沉默了,他皺着眉頭,除了嘆息就是搖頭,讓人看不到一點希望。

    世上最可怕的世界,不是陷入絕境,而是在看到希望之後,再被一腳踹入深淵。

    “這不可能。”我告訴自己一切都不是真的,強裝鎮定。

    “國外的專家呢,傅慎言請回來的人呢?你們爲什麼不用他們!顧翰已經在變好了,你們是醫生啊,怎麼能建議家屬放棄治療!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拾簡終於爆發了,一遍又一遍的捶打着桌子,我只好把她死死抱住,避免情況進一步失控。

    “冷靜,兩位冷靜一點!”醫生也不敢再坐着,忙站起來安撫拾簡的情緒,無可奈何的給出了我們無法反駁的解釋,“之前的幾次會診,已經跟家屬都解釋過了,化療對病人身體的作用一定是負的,他之所以忽然間一改常態,完全是迴光返照啊!身體的能量都用盡了,再往後拖,也只是一具軀體而已!”

    “你胡說你胡說,顧翰不會那麼快就死的,不會!……”

    拾簡徹底的歇斯底里,我只能先把醫生打發出去,強行用手困住她,不讓她做傻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安靜下來,靠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彷彿一具行屍走肉。

    等我好不容易鬆口氣,她猛地彈坐起來,死死抓住我的手,“你答應過我的,會和顧翰結婚,還算不算數?”

    我皺眉,雖然覺得不舒服,還是把頭壓了下去,“當然。”

    “那就明天吧。”拾簡道,“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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