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鑑寶無雙 >第452章 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吳奪拿起來的,是一件筆筒。

    這件筆筒不是常規的圓柱形,而是方鬥形。

    方口方底,上大下小,上口邊長大概十二釐米,下口邊長大概八釐米,高度大概十釐米。

    四個面皆爲山水畫片,畫意清麗舒朗;而從青花髮色來看,吳奪感覺應該是明晚期到清早期所用的浙料。

    這件筆筒也有個問題。

    太新了。

    幾乎沒有使用痕跡,也沒有明顯的包漿,釉面光鮮亮麗,上眼感覺火光未盡。

    火光又叫賊光,但凡出窯不久的瓷器上都有,所以有時候買賣瓷器,買家一看是新仿,含蓄點兒就會說“您這東西有點兒燒眼”或者“燙手”。說的就是新仿瓷器上的火光。

    不過,乍一看火光未盡,但是細瞅之後,卻又感覺這種光亮好像不是那麼“燒眼”,光亮中還有一種滋潤感。

    這件青花方鬥筆筒,經得住品。看來看去,又有點兒“真賽假”的感覺。

    這一點,不能單純看,要繼續鑑定,綜合評定。

    吳奪翻底。

    這一翻底,吳奪不由愣了一下子。

    露胎的地方和胎釉結合處,倒是沒問題,典型的康熙早期瓷器的特徵,再結合浙料髮色,還有山水的畫工特點,本來大致可以忽略太新的問題了。

    但,這東西它有款兒。

    首先,康熙早期的瓷器,無款的多,有款的少。

    更關鍵的是,這個款兒,是六字篆書款:大清康熙年制。

    康熙朝的瓷器,六字楷書款最多,四字楷書款“康熙御製”也能見到;但是,篆書款,實在是極爲罕見。

    反正吳奪是沒見過。

    這個“沒見過”不僅是指實物,而且包括圖片、書籍以及查閱過的所有資料。吳奪頂多也只是聽說,康熙晚期曾經偶爾出現過。

    但是,這件青花方鬥筆筒,綜合來看,卻又以康熙早期的特徵爲主。

    如此一來,這件筆筒就不得不讓人生疑了。

    加上特別新,特別亮,就算是高手,也很容易Pass掉。

    可吳奪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高手。

    正當吳奪準備好好聽聽的時候,原先坐在八仙桌邊喝茶的那個胖乎乎的禿頂老頭兒過來了,“後生仔,鐘意呢個筆筒?”

    “是啊,正想好好看看呢!”

    “餒唔系已睇咗好耐嘞?”

    胖老頭兒說的是粵語,第一句吳奪勉強聽懂了,但是第二句實在沒聽懂,“不好意思啊老先生,我對粵語······”

    “噢,我係說,你不繫已經看了好久的嗎?”胖老頭兒說普通話有點兒喫力,但也不是不行。

    “我剛纔,看的是外表;我現在,要聽聽它內心的聲音。”

    “哈哈哈哈。”胖老頭兒大笑,“你好幽默,你聽。”

    房衛國此時站在他倆對面,也在看一件瓷器,他看的瓷器是一件鳳尾尊,他是奔着最大的器型先上的手。

    聽到吳奪和胖老頭兒對話,房衛國也不由笑了笑,“我說老先生,您是老闆麼?”

    “你看像嗎?”

    “像。”

    胖老頭兒點頭笑,還挺可愛。房衛國也沒再多說,低頭看起手上的鳳尾尊來。

    吳奪此時已經“聽”進去了。

    他沒想到,信息量還挺大。

    這件方鬥筆筒,是不折不扣的康熙官窯。

    而且,這件方鬥筆筒,是康熙賞賜給一個人的。這次賞賜,不是從內庫中拿出備用的東西賞賜,而是專門命御窯廠燒製,特地賞給這個人的。

    那一年,是康熙十六年。

    那一年,這個人的老婆難產而亡,他一時難以自拔,鬱鬱寡歡。

    那一年,康熙命御窯廠做了這麼一件筆筒,賞賜給他。

    這不是常規的圓形筆筒,乃是方鬥形,意思是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要因爲一個女人便一蹶不振;上面的山水畫片,清麗舒朗,意思是讓他儘快清醒起來,繼續建功立業。

    而且,特地落了款兒,還用的是篆書,以示皇恩浩蕩,勉勵深長。

    彼時,他是康熙身邊的一等侍衛,進士出身。

    不過,不能用一般的“侍衛”身份來看他,他和康熙之間,從某種意義上說,有朋友的成分。那時康熙也還年輕,不過二十三歲。

    他比康熙小一歲,經常跟着康熙出巡,還曾奉旨出使梭龍,考察沙俄侵犯邊界的情況。

    他文武雙全,尤其是詞作,曾被王國維評價爲: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他出身顯赫,父親是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師······權傾朝野的納蘭明珠;而母親是愛新覺羅氏,與皇室沾親帶故。

    他就是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去世時僅有三十歲,他一生留下了三百多首詞作。

    而他詞作的巔峯,正是悼念亡妻盧氏之音。

    老婆盧氏去世後,納蘭性德在之後的一段時間,曾寫下了不少悼亡詞。這些悼亡詞拔地而起,不僅成爲清代詞作難以超越的高峯,也成爲了納蘭性德所有詞作的高峯,他自己也沒能再超越。

    且來看一首《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納蘭性德二十四歲時,將詞作編集,一部《側帽集》,一部《飲水詞》。

    在納蘭性德活着的時候,他的詞就火得沒邊了,時人云: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而且根據史料來看,納蘭性德雖然出身天潢貴胄之家,卻偏愛結交布衣文人。其實從他對亡妻的悼念,也能看出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就這麼一個人,去世太早確實很可惜。

    天妒英才,用在他身上,不誇張。

    這件康熙官窯方鬥青花山水筆筒,吳奪並沒有聽到納蘭性德去世之後是怎麼流轉的;而受到賞賜之後,納蘭性德是恭恭敬敬珍藏起來的。

    他明白康熙皇帝的意思。但就在受賞的當天晚上,他一夜未眠,天亮之時,又提筆寫下了一首《採桑子》: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

    吳奪聽完了,拿着筆筒,不由長嘆一聲。

    回神之時,卻發現胖老頭兒還在他身邊,正笑眯眯地盯着他,“後生仔,你聽到什麼‘內心的聲音’了?”

    “它說,讓我把它帶走。”吳奪下託上扶,穩穩擡起筆筒,“老先生,那就請個價兒?”

    “既然是撿漏區,你看着給吧!”

    “老先生,看着給還不如您報價,能省去很多彼此拉鋸的時間。”

    “哦?”胖老頭兒歪着大腦袋看了看吳奪,“後生仔,我再多問一句,你有沒有真的看懂?”

    “看懂了。”吳奪很乾脆。這種問話,又不牽扯實質內容,懂與不懂,各說各話。

    “好,十萬。”胖老頭兒也很乾脆。

    “不是美元英鎊吧?”

    “不是,港幣。”

    “我手頭沒有兌換港幣,換算之後付RMB行不行?”

    “可以。”胖老頭兒又笑了,“這麼說你同意了這個價格?”

    “只是先問清楚。”吳奪也笑了,“這件筆筒,看着很新,只是我喜歡而已,所以,我能出一千塊RMB。”

    “讓你開價,你又不開;我報價格,你殺價這麼厲害的?”

    “老先生,一樣的,我出了,您也得擡。”

    兩人正說着,原先站在櫃檯後那個中年男子過來了,“文伯······”

    胖老頭兒的確是擷萃齋的老闆,一般他是不會在“撿漏區”和一個生臉的客人浪費這麼多時間的,所以中年男子還以爲有什麼事情。

    胖老頭兒擺擺手,“冇系,呢個後生仔好似個高手。”

    中年男子一聽,便就點點頭離開了。

    這一句,吳奪也聽懂了,“老先生,我不是什麼高手,您看一千塊行不行?”

    “一千塊進貨進不到的。”

    “那您就再給報個價?”

    “我這裏還有一件和這件很像的筆筒,你要不要看一看?”胖老頭兒卻轉而問道。

    若他說別的,吳奪可能不會應,但他說很像的另一件筆筒,吳奪的興趣就起來了。

    雖說吳奪之前聽到康熙當年只賞賜給納蘭性德這一件筆筒,但是另一件很像的若是一起來的,有可能探聽出來路。

    “好,那就看看!”吳奪點頭。

    “稍等,我拿出來,我們去桌邊坐着看。”

    胖老頭兒從貨架下的櫃子裏拿出一個錦盒之後,衝吳奪招了招手,吳奪正要上前,房衛國抱起一直看的那件鳳尾尊說道,“一起吧,正好這件東西也談談。”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