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已經入了鞘,她抓着劍身提在手裏。纖細的腰肢挺得筆直,步伐裏透着果敢自信。擡步落步間,黑色的衣襬隨風揚起。
他莫名的想到了兩句詩。
風蕭蕭兮易水寒,美人一去兮不復還。
這一刻,他徹底的意識到,他不在的地方,她什麼都可以做的很好。
他所威脅她的,別人的目光和看法,對她來說壓根就是不存在的。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她想,她都是自由的。即使這裏是佟府,她一樣敢橫衝直撞的進來,瀟灑利落的離開。
天不怕地不怕。
無所畏懼。
他應該早知道這些。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就敢鬧天鬧地的指明要嫁給誰。臉面這事,豈能束縛着她
劉能湊過來說:“主子,他們要去東華門。”話裏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福晉這樣的方法纔好,太爽氣了。”
胤禛這纔看到,顧安顏低着頭走在蘇櫻前面。
方纔那一眼,在諸多的人影裏,只看到了蘇櫻。
胤禛站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去和佟國維道別。趕到東華門,只有跪伏在地上了佟安顏。要尋的人不在。
環視了一圈人羣,終於看到了一個此時想看到的熟面孔。
走到她邊,低聲問:“你主子呢”
巧慧正看戲看的興奮着呢,再加上週圍的人聲嘈雜,沒聽見有人跟她說話。
胤禛踢了她一腳,又問:“你主子呢”
巧慧回頭看了他片刻,想好了稱呼才施了一禮,“四爺安,四爺吉祥。”
她這聲四爺,讓胤禛想到蘇櫻稱呼他四爺時疏離的樣子。又在她小腿上踢了她一腳,不悅地說:“幾日不見,就這麼生疏了。”
後面有人注意到,一個大男人在欺負一個小姑娘,看着胤禛的後腦勺說:“有話好好說,幹嘛動手動腳的。”
胤禛扭頭冷冷地掃過去了一眼,冷聲說:“她是我家丫頭,打個半死都行,用得了你管。”
欺負人這事,不能讓主子出頭。劉能上前踹了一腳,“活膩了”
那人一看,這是個不好惹的主,急忙往別處擠。
在這個空檔的片刻時間,巧慧的注意力又被佟安顏吸引過去。
佟安顏直起了身子,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羣,再一次說:“我佟佳氏長孫佟安顏在此立誓,這輩子只娶愛新覺羅靜憲一人,無論她是什麼身份,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都會一輩子真心實意的待她,在心中永遠把她奉爲公主。”
“今日在此不是懇求皇帝賜婚,而是懇求一位父親對女兒的祝福......”
胤禛剛要再問巧慧蘇櫻去哪兒了,看到了她臉上的兩行淚。
“你哭什麼”又踢了她一下。
巧慧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哽哽咽咽道:“四爺,您不覺得這場面超感人嗎.......有人這樣待我家主子多好。”
胤禛:“......”
胤禛難得跟巧慧心平氣和地說話:“現在說的好好的,誰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巧慧抹着眼淚,嗚嗚地說:“......就是假的聽着也好啊我家主子就連假話都沒聽過。還沒圓房,主子爺就同別人生孩子了。嗚嗚我命苦的主子啊”
胤禛心煩,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對身邊的劉能說:“我先入宮一趟,你把福晉在哪兒問出來,在這裏等我。”
胤禛遠去之後,巧慧抹乾了臉上的淚,問劉能:“主子爺究竟是怎麼想的怎麼這麼多天沒動靜啊究竟還要不要我家主子回去”
劉能看着佟安顏,小聲說:“我看主子爺配不上福晉,讓福晉找個一心一意待她的吧,我們也別跟着瞎摻合了。”
乾清宮內。
皇帝聽完八阿哥的敘述後,難得流露出無奈的神情,輕聲問道:“你問她了嗎她是怎麼打算的”
口氣真夠大的。
哪一年的內務府採買權不是爭得頭破血流。今年的買辦是索額圖的門人。索額圖下了獄,再把他的門生故吏一網收拾,朝臣們該胡亂猜測他的心思了。
皇帝轉了兩圈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說:“買辦不是採買東西這麼簡單,中間很多彎彎繞。她辦不來。回頭,你再問問她,有沒有別的想要的。”
八阿哥“嗯”了一聲後,問出了他一直特別想知道的問題:“皇阿瑪爲什麼讓她跟四哥和離”
皇帝沉吟片刻,緩聲道:“他們二人性格不合,早準備和離。老四已經寫下了和離書,只等徵葛爾丹回來,就向朕講明。結果出了意外。小櫻去寧夏看他,被賊人擄去。”
“老四也是有情義的,覺得她的名聲有損,不好再嫁人,不打算和離了。小櫻卻覺得這是老四對她的施捨,不想一輩子活在別人的施捨裏,鐵了心的要和離。”
八阿哥猶豫了一下,正想說,這是蘇櫻的一面之詞。
皇帝又接着說:“她當時拿出了老四寫的和離書,還有富存寫的證言。我是想,既然他們二人都有此意,就成全他們吧。我也下旨,也省得老四左右爲難。”
想到這些孩子們大了,徹底猜不透他們的心思,皇帝嘆了一口氣,“月底選秀,選你自己喜歡的。不要明明心裏不喜歡,因爲我說好,就假裝欣然接受。“
八阿哥接話道:“兒臣怎麼覺得,四哥和蘇櫻姐相處的挺好。四哥也很在意她。”
就在這時,梁九功拿了一卷紙進來,雙手遞給皇帝,低聲說:“佟家那孩子在東華門外跪着,這是他寫的誓血泣書。”
身爲一個好皇帝,不但要有容納百川的肚量,還要做到喜形不露於色。既使因爲女兒的事,氣得心肝疼,日常的政務還是要處理。
皇帝看了白紙紅字後,扔在了一邊,語調平常地問;“佟家沒其他人出面嗎”
梁九功答話:“佟科書剛剛趕過去了,也在一邊跪着。”
皇帝說:“不用理會,讓他們在那裏跪着吧。”
永和宮。
德妃聽了胤禛的講述後,心中的厚厚的烏雲瞬間散去了不少,急忙吩咐春嬤嬤上茶,特意交待:“沏萬歲爺新賜的銀針茶。”
然後又用和悅的語氣問胤禛:“你認爲你皇阿瑪會怎麼處置”
把蘇櫻做的事,說成是自己的主意,胤禛心中五味雜陳。卻做出平靜的樣子,答話:“皇阿瑪在等佟中堂的表態。靜憲只要光明正大的進了佟家,恢復公主的身份,是早晚的事。”
德妃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靜憲的事兒,終於可以放心了,這次多虧了你。”
胤禛未置是否,站起身道:“沒別的事,兒臣這就告退。還有一些急事等着去辦。”
關鍵時候,親兒子還是比別人靠得住。德妃想到,和離的事,還沒安慰過他。於是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凡事多往前看看。以後的路還長着,說不定會遇上更心儀之人。”
胤禛入宮這一趟,也就用了兩刻鐘的時間。在這兩刻鐘裏,劉能不但問出了蘇櫻的去處,還知道了今日在朱家莊發生的事。
胤禛問:“巧慧離開多久了”
劉能答:“剛走。”
胤禛站在去國公府的拐角處等。
六年過去了,牆還是那面牆,牆邊的那棵老榆樹,彷彿還是記憶中的粗細。而要等的人,卻由一個小女孩子,變成了一個大姑娘。
劉能看着主子爺鬼頭鬼腦張望的樣子,覺得跟着這樣的人特別丟臉。遲疑道:“主子爺,讓奴才以後跟着福晉吧也好偷偷跟您傳個信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