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笑問。
縣衙門口年輕的差役,身材勻均,像一杆標槍似的站立筆直。
對着蘇櫻眨巴了兩下眼睛後,才應答:“大人不在。東家去裏面等,還是留話”現在德水鎮的人幾乎都認得蘇櫻,不管是不是她的佃戶、僱工,都喜歡管她叫東家。
“知道戴大人去哪兒了嗎”
“小的聽說,今日要去昌平鎮。”
“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
“不知。”
“戴大人什麼時候回來,麻煩你去德水客棧說一聲,我找他有公事要談。”蘇櫻恭敬地遞上幾枚銅錢。
年輕差役背起手,後退了一步,急聲說:“戴大人回來,小的替您轉話給他。”
蘇櫻收回手,客氣地笑道:“謝謝差大哥。戴大人公務繁忙,我們這些做老百姓的怎麼好意思給他添麻煩呢,等他回來,你去告訴我一聲,我過來尋他。”
剛有前世記憶時,蘇櫻想了很多和離的辦法,把能利用上的人全部考慮在內了,戴鐸是其中之一。
且還是她重點考慮之人。
所以主動接近他,施恩於他。想着某一天,自己萬一走投無路,好讓這個前世的第一謀士給她指條出路。
沒料到和離的事,自己就處理好了,還比預想的時間短了許多。這打亂了蘇櫻的另一個計劃。
前世裏,蘇櫻最後一次見戴鐸,是胤禛登上皇位後的第二年。
直到那時候,他仍未娶妻。
不少人在背後猜測原因。
曾有人當面笑問:“你是心理有問題,還是身體有問題。”
戴鐸笑而未答。
大家看他沒有一絲惱意,膽子便大了起來,逢着閒聊,就拿他不娶妻的事打趣。
那時候他已經身居高位,既使身心皆有問題,娶十房八房媳婦,還是挺容易的。
頂着流言蜚語,堅持當一個單身漢,看似冷漠無情,說不定生出情誼,就是個長情的。一輩子守着一個人過日子。
蘇櫻的另一個計劃是,趁戴鐸在微末之時,把巧慧許給他。
無奈巧慧不樂意。
蘇櫻還曾想,強行把巧慧許給他。
可機會一旦錯過,便不會重來。
和離之後,自己不再是他的主子,強行拉郎配這條路行不通了。
只能讓雙方自願。
爲此,巧慧來朱家莊之後,蘇櫻經常差她去給戴鐸送喫食。
縣衙與德水客棧,不到半里路,跑來跑去的挺方便。
一來二去的,不就生出感情了麼
聽說皇帝提升戴鐸做順天府丞時,蘇櫻懊悔連連。還以爲他在縣令位置上至少要呆個兩三年呢,沒太着急這事。做爲縣令,娶個丫頭說得過去。一個前途無量的順天府丞娶個不夠沉穩的丫頭,實在有點勉強。
德水客棧那晚,聽到戴鐸的聲音,蘇櫻驚出了冷汗。
四爺纔是他的正經主子啊即使贖了身,在大家眼中,他仍是四爺的奴才。主子爺主動解了契,又花錢給他捐官。結果這奴才當着衆人的面,爲了她這個單身女子,態度強硬的給主子爺對峙。
讓她怎麼能不多想
別人怎麼可能不多想
胤禛會怎麼想
戴鐸要真是對她生出了情誼,或許會斷送仕途。說不定,下場悽慘。
胤禛那個小心眼的人,怎麼會容忍一個奴才忤逆挑釁。一個沒有身世背景的官員,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栽贓諂害,丟官丟命。
他要是命大智高,在別人的打壓之下,仍能搏出一條路。
那栽跟頭的就是胤禛。
反正,兩個人真撕破臉,總有一人倒血黴。
早知道這個狂妄的人,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當初就不該籠絡他。
蘇櫻後悔的腸子慘綠慘綠的。
但她沒打算和戴鐸談。
那麼聰明的人,不讓他插手朱家莊的事,他就該明白她的態度。是以後不想再來往,各自安好。
這還沒有幾天的功夫呢,自己就主動打破了不來往的決心。
沒辦法,自己在意的人,落到了他手裏。
前世第一謀士的稱號,可不是白來的。
蘇櫻憂思重重的回到德水客棧。
看到多日不見的八阿哥胤祀,悠閒地坐在大堂裏,端着青花茶盞喝茶。
蘇櫻略略調整了一下情緒後,朝他走過去,笑問:“八爺有事嗎”
“莫差說想出城玩,我就帶他跑了一圈,路過這裏,進來混飯喫。”八阿哥起身笑着應話。
後日便是冬至,外面滴水成冰。八阿哥仍穿着普通的夾衣。看多了衣着臃仲的人,乍看到這麼個利索的,分外覺得風度翩翩。
“人呢”蘇櫻四處看。
“去後院了。”
“先上兩碗熱湯麪,一碗放辣油。”蘇櫻吩咐店夥計。坐在八阿哥的對面後,搓着凍僵的手問,“八爺,您還想要什麼”
“一碟油炸花生米。”八阿哥也坐了。
蘇櫻雙手抱起暖壺,一邊往他面前的茶盞裏添熱茶,一邊問:“輔國公家的事,您知道了嗎”
“蘇櫻姐,讓我來。”
八阿哥接了暖壺,低聲道:“這是大前天發生的事,看着是件普通的強霸民女案,其實牽連甚廣。您不要過問。”
“強霸民女什麼強霸民女誰強霸誰了”蘇櫻驚訝道:“我只知道是鳳文被關進了牢裏,尚不知原因。正要進城去問。”
“就是鳳文少爺現在的妾室胡氏。”八阿哥解釋道:“胡氏入府前有婚約,對方是一個落拓秀才。當時鳳文少爺使了手段,才解的約。”
蘇櫻急聲說:“胡氏入府三年多了,鳳文一直待她甚厚。雖是個妾,可鳳文並未娶親,她除了沒正室的名份,跟正室沒什麼兩樣。”
“我也是才聽來的。聽說當年她孃家和那秀才一起鬧過,告到了順天府,鳳文少年給了筆銀子,這事就不了了之。現在對方告的是鳳文少爺強霸民女民子,說鳳文少爺的大公子是那秀才的兒子。”
蘇櫻不能置信:“阿海嗎阿海不是鳳文的兒子怎麼可能鳳文對這個兒子寶貝的不得了,抓周時,嫌我送的禮物不夠貴重,硬把我當時戴的手鐲討走,說是給他未來兒媳婦準備的。”
“應該不是。若不然對方也不敢拿來說事。”八阿哥說。
真相來的突然又猛烈。就像在街上正走着走着,附近的堤壩決了口,突然一陣巨浪,排山倒海的拍頭而過。
蘇櫻有點緩不過氣。半天后,咬牙問道:“他們是想怎樣”
“起初是想要把大的小的都要回去,再要一筆賠償。鳳文少爺氣怒之下,打傷了那秀才。現在是秀才要跟鳳文少爺魚死網破,堅決要告到他坐牢。當晚康親王陪輔國公一起去了順天府。李府尹說人證物證俱全,對方不撤案,就沒辦法。”
蘇櫻:“......”論輩份鳳文管她叫表姑,因爲兩家住的近,二人的年齡又沒差多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
鳳文性格好,雖然比她大了三歲,卻總是被她欺負。小時候,事事讓着她。
這樣好性格的人,居然親自出手打人,看來是氣極了。
蘇櫻緩了緩氣,極力用平穩的語調問:“事隔多年,怎麼又突然提起這事有人在秀才背後謀劃”
“是。”
八阿哥臉色陰沉道:“現在京城裏的人,都知道輔國公一家仗勢欺人,強霸民女。皇阿瑪最在意老百姓的議論,所以這事沒人再敢出頭了。”
蘇櫻尖聲道:“什麼那就這樣算了鳳文的女人孩子被人強行要走,他還要坐牢還有沒有天理國法了”
“對方用的就是國法。”
八阿哥頓了一下,又說:“明眼人都知道鳳文少爺中了對方的圈套,輔國公家真要是栽到這件事上,土地新政的推廣就容易多了。哪個權貴之家明裏暗裏,沒做過些違法的事,都怕下一個被算計的是自己。”
蘇櫻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八阿哥後,問道:“你要是和蘇燕順利成了親。你就是輔國公家的女婿,是鳳文的姑丈,這事你也不打算問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