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脈就是這麼搭建的。
高雯隱約聽出來，以那位吳行長爲代表的官方勢力似乎想聯合陳良這些人，要對虛擬經濟以及金融系統做點文章。
但具體怎麼回事，她聽不太懂，也沒認真去聽。
畢竟這些事情離她太遠。
“爲什麼他們覺得馬芸是訕君賣直的鄒元標？我覺得馬芸挺好的啊，他改變了這個時代。”
坐進車裏，高雯忍不住道。
她和馬芸沒什麼交情，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出於一顆公義之心。
畢竟馬芸給這個社會帶來的影響，人眼可見。
“其實商人和你們藝人一樣，外人看到的，只不過是營造出的人設而已。”
陳良啓動車子，輕聲道：“所有人只看到了他以‘創新倒逼監管’，卻很少有人關注到這些年來螞蟻代銷過私募債，爲基金理財代銷，也當過p2p的資金通道，玩過股權衆籌，也推出過相互保……這些商業模式中爆過多少雷，也沒幾人知道。”
“可是他確實給人提供了便利啊，譬如很多人急用錢的時候……”
陳良自然明白她要說什麼。
“你想說的是螞蟻的那兩個小貸模式是吧？以花唄爲例，名義上分期利率是8.8%，按照等額本息還款計算後，真實的年化利率接近18%，跟各大銀行的信用卡比起來只多不少，更別提借唄了。
當然，你如果說螞蟻能解人的燃眉之急，這確實無可否認。”
靠着系統一步步走到今天，陳良也沒有覺得從此高枕無憂坐享其成，依然不斷的在學習商業知識。
和所有商業人士一樣，他自然也研究過螞蟻的成功。
說穿了。
螞蟻的成功，就是一個俄羅斯套娃的故事，簡單來解，就是這幾個步驟。
1、註冊兩家小貸公司，註冊資本金30億。
2、用2倍槓桿向銀行貸款60億，得到90億資本金。
3、90億資本金放貸，按照槓桿率的要求能放出200億。
4、打包資產發行ABS，3年循環融資40餘次，形成3000多億的規模。
5、重複2、4步，做大資產總額。
6、逾期率、壞賬增加未曝光前，裹挾更多資本上市。
是不是覺得這個劇情有點熟悉？
當年的次級貸，阿貓阿狗都可以借房貸，房貸資產再打包ABS，銀行社保都來買，最終再以理財保險形式銷售給韭菜……
有句古話“喝水不忘挖井人”，如果沒有當年薄弱的監管，就沒有如今龐大的螞蟻。
可是馬首富得了便宜還不賣乖，非要說國內金融沒有系統，難道打算讓監管一直開綠燈嗎？
真是膨脹了啊。
就算換作自己，陳良覺得自己恐怕也會出手“敲打敲打”。
“你的意思，他是一個沽名釣譽的騙子？”
高雯有些難以接受。
陳良沉默了下。
“這麼和你說吧，近二十年來，除了聯想的柳川志外，馬芸是國內第二個最長袖善舞的商人。考慮到前者擁有豐富的體制內背景，準確地說，馬芸是國內近二十年來第一大長袖善舞的商人，在商界、政界、學界、娛樂圈等各個領域積累了豐富的資源，無有能出其右者。
他獲得過從聯合國到多國政府的高官接見，官方頒發的榮譽也該等身了吧，阿狸系受到的各級領導視察更是數不過來。
而不久前離上市只差臨門一腳的螞蟻股東名單中，你可以更真切地看清馬芸的朋友圈，泛海盧志強、新希望劉永好、美的何劍鋒、海爾張瑞敏、巨人史玉柱、復星郭廣昌……等一衆大佬隱身其間。
馬芸通過多種紐帶將一衆億萬富豪與自己捆綁在了一起，當然，後者在關鍵時刻也就願意爲他保駕護航了。
在學界，大家都知道，馬雲不僅僅通過捐贈、合作等形式成爲許多知名高等學府的座上客，搗鼓出了一個湖畔大學，甚至直接推動了西湖大學的創辦。
而娛樂圈更不用說了，你應該也很清楚，一部功守道就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陳良不急不緩，不偏不倚，始終站在一個局外人的立場。
“你要說這麼一個人是騙子，當然不太恰當，可是不管怎麼樣，他搭建的所有的這些資源現在應該都無法救他了，因爲他闖進了一個商人不該觸碰的禁區：金融與民生。”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阿狸先是通過免費策略，利用數百萬商戶打垮了eBay、亞馬遜，也讓實體店哀鴻遍野，當一家獨大後又將鐮刀轉向線上商戶，弄得線上線下商戶都怨聲載道，本來這也不算什麼，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以爲自己真的封神，無所不能，在重量級金融論壇上當着一羣金融界精英的面炮轟銀行業、監管政策，他忘了兩唄的錢只有極少量是自有資本，大多來自銀行體系，風險都由後者兜着呢。
同時，螞蟻之所以能夠野蠻生長多年，也是監管部門鼓勵創新的結果，如果早一點納入監管，就不會有螞蟻的今天，這種“端起碗喫肉，放下筷子罵娘”的做法，顯然讓人難以容忍。
更重要的是，馬芸的演講也在監管方引起了擔憂，螞蟻的實控人在金融常識方面令人髮指的匱乏，會讓這個所謂的金融科技巨頭充滿多少安全隱患？構成多少系統性風險？而螞蟻一旦爆雷，產生的問題就不完全是一家公司的事了，更將通過一系列資金鍊造成一場金融震盪。這正是螞蟻IPO被緊急叫停的根本原因。
而阿狸不斷加碼社區團購，從菜販子手裏搶生意又讓更高層感到了不安。民以食爲天，“菜籃子”是所有民生工程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從各級官員到各種媒體每年都要重複無數次，但是，這些互聯網巨頭安的是什麼心呢？
他們的想法應該是先通過鉅額補貼讓消費者養成線上買菜的習慣，等後下菜市場、便利店、蔬果店悉數倒閉關門後，再提價收割用戶，等到那時，老百姓的一日三餐都成問題了，還有什麼心思學習、工作？
所以，馬芸的倒臺不是這個世道變了，而是一些互聯網巨頭露出的獠牙讓一個國家顫抖。”
高雯瞠目結舌，晃神半晌，目光灼灼的看向陳良，眼神近乎於崇拜。
難怪這個男人能有今天的成功。
這番見識，有多少人能夠比擬？
陳良沒有注意到身邊大花旦花癡般的目光。
其實關於螞蟻的滑鐵盧，他還有一個猜測，不過無法確定。
——顧橫波提過的那雙出現掏寶宣傳圖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