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九章 言語
    船上的人都是看呆了,從閔元啓上岸,爭吵,動手,到閔元啓暴起傷人,砍傷多人,一切事情其實加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時間極多,閔元金和閔元忠兩人還在天人交戰,兩個家丁也在猶豫之時,岸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漕船一沉,閔元啓已經跳了回來,身上血腥氣相當燻人。

    砍傷別人的同時,閔元啓也是血濺長袍,胸前衣袍和臉上手上都是血跡,看起來相當的駭人。

    聽到閔元啓吩咐,梁世發最先反應過來,大叫着道:“趕緊撐杆,那些狗攮的只是沒有聚齊,手中也無刀槍,待他們人多了又有兵器,咱們卻又走不脫了。”

    閔元啓站在船頭,扭頭看了身邊撐船的梁世發一眼:這廝現在回過味道來了?

    不僅是梁世發,還有楊志晉和高存誠兩人也跑到船頭來,閔元金和閔元忠二人更是瘋了一般的拼命撐杆,破舊的漕船禁不起激烈的動作,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不過船身負荷不重,木船還是很快撐離碼頭,長杆在河底不停點頭,整艘船很快便駛離現場,向着上游方向繼續前行着。

    碼頭上跑過來的青皮遊手越聚越多,很快聚集了好幾十人,有不少人手中拿着長槍長刀,甚至還有潑皮舉着盾牌趕過來,楊世達等人還是站在原處,一衆青皮站在高處指着漕船叫罵着,罵聲之中,船行漸遠。

    堤岸之上,有個二十七八的青年一直看着河邊發生的事情,這人頭戴方巾,卻是穿着玉色直裰,內裏是白色的狐狸皮襖,腰纏絲絛,懸着河水般綠的碧玉掛飾,腳着朱履,這打扮,秀才不似秀才,商人又不是商人,總體看起來是頗有身份,或者說是頗有身家。

    這青年一直笑吟吟的看着河邊的打鬥,待看到閔元啓揮刀殺人時便是皺着眉頭,待閔元啓與楊世達對答之後,這青年看到楊世達的狼狽模樣,便是忍不住搖頭一笑。

    當然,這青年也是很快斂了笑容,雖然他身家鉅萬,家中頗有人脈勢力,但楊世達這樣的鹽梟也不是這青年能隨意得罪的。

    待看到漕船破水而去,青年輕輕點了點頭,手中摺扇用力在掌心一拍,他也不回頭,只道:“咱們也上船,趕緊回淮安!”

    ……

    船行數裏之後,碼頭上的人已經變得只有螞蟻般大小。

    有一些不死心的青皮沿着河岸邊追趕叫罵,這時也是放棄了,離開渡口碼頭,兩岸邊又恢復了原本的悽清模樣,枯黃的蘆葦,冰冷的河水,稀疏的林地,還有一望無邊的田野。

    整個冬天幾乎沒有雨,雪也下的不大,平原上的麥苗也很稀疏,不過好歹會有一些收成,大荒不至於,但百姓想過的滋潤也難。

    崇禎年間真是災荒不斷,古代九荒中的八荒都出現在崇禎年間,旱,水,蝗,地震不一而絕,從崇禎五年到八年,再到十年,十三年,從山西到河南,受災最重的還是北方。

    江北這裏其實也有災害,人們只是能勉強活下去。

    閔元啓收回目光,迴轉身體,打量着船上的衆人。

    各人的臉上還是青白不定,看到閔元啓回顧掃視時,有好幾人都趕緊把頭低下去。

    “元啓哥。”閔元金猶豫片刻,還是咬牙抱拳道:“這一次是吾不中用,沒敢上去幫手。若回程時再打起來,吾一定跟着上,絕不虛言。”

    閔元忠也是抱拳,說道:“回想適才真是臉上燒的慌,到了淮安,吾先磨刀。”

    閔元金錶的決心大,話也多,閔元忠倒是話不多,但直接便是要磨刀,很顯然,再打鬥起來,這閔元忠可以靠的住。

    “大人適才用的是甚刀法?”梁世發陪笑道:“咱們旗軍都不太操練了,還是大人武學傳家,身手硬是了得。”

    “戚帥武備志裏就有記,”閔元啓隨意道:“辛酉刀術,和梨花槍,劈掛拳,都是當年戚家軍的全掛子本事。我家先祖在嘉靖年間奉命備倭,應該是那時和戚家軍學的拳法槍術和刀法。”

    一衆旗軍和小旗官們都是若有所思,他們當然是練過槍術和刀法,但多半不知來刀法槍術的來源,練的也多半不得其法。而且大河衛和北方邊鎮的衛所不同,更多的是承擔運輸責任,這樣的衛所連花架子都不必擺,明初洪武時規定的五日一操,在二百多年前的大河衛都做不到,更不必提現在了。

    所有人其實都不太視自己爲軍人了,只有押漕北上時,還有交子粒糧,關餉的時候,或是偶爾有御史巡視衛所時,這些人才會穿上胖襖,拿起刀槍,象徵性的擺個陣,平日裏琢磨的也就是多弄一些銀子養活家人,象閔元啓說的這些,各人彷彿都是在聽天書一樣。

    謝祥猶豫片刻,還是接話道:“大人,這刀法我能不能學?”

    “你先練膽吧。”閔元啓瞟了謝祥一眼,說道:“聽說你在總旗下好勇鬥狠,經常打架,一般人不是你對手。真的遇着陣仗了便不敢出頭,刀法再好,沒有膽氣也是白搭。”

    謝祥麪皮漲成青紫色,拳頭都下意識的握緊了。

    但他很快鬆了拳頭,眼前不僅是直管上司,還在剛剛的鬥毆中證明了實力,不管是膽氣還是身手,謝祥都遠遠不如。

    “楊世達是個有勢力的鹽梟,”閔元啓也不打算做的太過份,眼前的小旗官們各懷心思,甚至事前有溝通,遇事絕不出頭,最好是把閔元啓架起來後消除閔元啓硬幹的打算。從隊伍一召集時楊志晉和梁世發等人的鬼鬼祟祟就看的出來。但在自己未證明實力之前,這些人有這樣的想法和打算也不奇怪。閔元啓頓了頓,沉聲道:“李闖往京師去了,天下要亂的更厲害。咱們掛個衛所軍的名頭,不能還不及普通百姓,絲毫沒自保能力。咱們要積糧練兵,闖逆過來得有抵抗之力……若是連鹽梟也怕,等流賊來了,看你們怎辦?”

    衆人沒有想到,閔元啓心中藏着這樣的大文章?

    在各種異樣的眼光中,閔元啓又道:“我知道大夥不願打仗,皇帝也不能差餓兵。但流賊也好,官兵也罷,他們打起來,倒黴的就是地方百姓。流賊到的地方,官兵也到,流賊搶糧殺人,官兵也一樣搶糧殺人。世道亂了,倒黴的就是手中無刀槍的百姓。你們定是奇怪,爲甚我會說起這些。前一陣我病了躺在牀上,看了不少塘報邸抄,各處慘況令人心驚,我閔家世代在大河衛,總要想辦法保一方平安。就算鼎革變天,安穩之前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咱們得想辦法自保。若楊世達這樣的鹽梟也怕,土匪,強盜,流賊,官兵,這些禍害來了怎辦,看着妻兒老小被凌辱被殺,家當被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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