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四十七章 陣入
    “大家同飲一杯。”楊世達滿臉紅光,舉杯道:“大家共富貴,我楊某日後便當了官,也還要大夥兒幫襯。”

    衆人俱是舉杯趕緊飲了,楊世達卻又猛然將杯子一放,眼中戾氣明顯的道:“此前那試百戶還拿官身說事,折損了我等的顏面!今晚喫罷了酒,先宰了那兩個小旗官和衆旗軍,待老子授了遊擊,將那百戶調到老子帳下聽令,隨意尋個由頭將他斬了,卻看誰敢替他出頭?”

    “大哥說的是。”關二獰笑一聲,說道:“這大河上下,是咱們一夥說了算,哪輪着一個賊配軍出頭?”

    毛師爺好歹是個童生出身,雖不甘窮困給個鹽梟當師爺,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面,鄉人的白眼和唾罵他早就適應,但對着眼前這一夥戾氣滿身,滿嘴粗話的青皮無賴,內心還是頗感不適。衆人俱是喫的肥鴨,豬肉,燒雞,毛師爺臉上含笑,筷子只在桌上尋一些清淡的時蔬喫上幾口,內心巴不得這酒宴早些結束,好早些回房安歇……楊世達早就叫人尋了個長相不錯的暗娼等在客房裏,毛師爺早就等着心急難耐。

    正在焦燥之時,毛師爺影影綽綽看到有不少黑影出現在河房正門附近,手中似乎還都是拿着兵器,他頗有些警醒,但畢竟喝了酒,大腦反應有些遲滯,當下還頗爲遲疑的道:“二老爺,今晚還有兄弟趕過來?”

    “大半人俱在此了,不在的這時多半挺屍了。”楊世達笑道:“毛師爺還有話要和我兄弟們說,不在這廳堂裏的就是在偏廂喝灑,適才也多是見過了啊。”

    楊世達又笑了笑,說道:“莫非有人聽到風聲,提前來投效?”

    這五開間的正堂擺了四桌,近五十人坐地喫酒,兩側偏廂加起來也有五六十人,楊世達的這水關正常用人就是這麼多,還有百十人算是外圍,隔三岔五的過來一兩回當幫閒,拿些錢便又叫他們走人,水關這裏賺頭雖大,楊世達也養不了太多青皮無賴。

    不過若是授了官職,正式成了官兵將領,在地方上就可以加設稅卡,並且催大戶們納錢糧以助軍需,客兵們就是這麼幹,楊世達這種地頭蛇幹起來便是更加得心應手。只要募上幾百人就可號稱有一營兵,然後在地方上大肆徵收錢糧。

    楊世達聽到消息便想豎旗募兵,反正地方上青皮無賴甚多,他又是這一帶知名人物,豎旗之後不愁無人來投。

    只是消息尚未確定,楊世達睜着眼看向門邊,卻是隱隱有些疑惑。

    “不對!”關二猛地站起來,瞪大兩眼,罵道:“是雲梯關的那些賊配軍!”

    ……

    閔元啓披着鐵甲,站在隊伍的正中前方。

    三開間的大門足夠大,又是燈火通明,隊伍很容易就擺開並且從正門魚貫而入。

    原本他們在停船的時候就該被發現,岸邊的氣死風燈高高懸掛,肯定是應該安排了輪值看守人員,但事實上並沒有,河邊空蕩蕩的,只有夜晚的寒風呼嘯而過,整件事到目前爲止最大的損傷就是有人下船時摔倒了,估計是太過緊張之故。

    在碼頭上岸,整理隊列,擺開陣式確定排頭,令各隊官站於小隊之側,閔元啓站在隊伍正中的前方,如此安排之後,原本雜亂沉重的呼吸聲也是變得平靜了許多。

    隊伍中在閔元啓身前的是幾個刀盾手,李俊孫和王武邁,加上謝祥幾人,他們要麼武藝高強,要麼膽氣過人,且全部是穿上鎖甲,防護要比穿綿甲或只穿胖襖的強很多。

    閔元啓略微落後刀牌手兩三步,持長刀於正中。

    在他們身後是高存誠和楊志晉,閔元忠這三個小旗官,十餘人持丈二的長槍,再後十餘人持五尺短槍,再於其後是持七尺到八尺左右長鏜把的鏜把手,第一陣長槍負責遠程戳刺攻擊,壓制敵方陣勢,其後的短槍手是攻擊主力,配合長槍手刺殺敵人。刀牌手掩護整個陣列,雖然在陣列最前,但他們最主要的任務並非進攻,而是穩固整個陣列的完整。

    這是三個鴛鴦陣的集結,閔元啓感覺自己不是天才,就算兩世爲人他在古代兵法陣列上也只是個新手,所以他幾乎是不折不扣的完全的按戚繼光的部署來列陣,只是因爲沒有大毛竹而改用了丈二長槍,從效果上來說可能略差一些,但相差應該不會太遠。

    所有人從門房而入,每個人都板着臉,在進門之後衆人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人羣中只有沈亮和閔元啓最爲鎮定,沈亮久經戰陣,有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經歷,閔元啓好歹是主事之人,又曾經與衆多青皮交過手,知道對方也就只能欺負良善,遇到真正的好手,其實不堪一擊。

    所有旗軍或持刀牌,或架長槍,衆人按着一致的步伐,亦步亦趨的跟着閔元啓的步伐,走進了這處燈火輝煌的建築。

    這裏曾經叫所有人感覺畏懼,或是屈辱,海邊的衛所煎鹽由來亦非一日,在這裏被楊世達一夥侮辱和恐嚇亦非一次兩次。

    每次人們路過時都恨不得加快速度而過,但每次又是被迫停泊,交納銀錢之後才能在嘲笑和辱罵中駕船離開。

    刀槍在燈火下顯得格外耀眼,酒菜香氣順着風漂過來,不過沒有人會感覺到這酒菜香氣誘人,這些香氣,還有身處宴席的那些人,還有燈火,給人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對閔元啓來說是這樣,他曾和人爭鬥過,轉世之後還揮刀斫砍過人,但那和今晚的情形不同,他深知自己要做什麼,也下定了決心,但在此時此刻,還是有一種如夢如幻般的感覺,彷彿是在做一場夢,也彷彿是身處一個真實的遊戲之中。

    但閔元啓深知並非是遊戲……他左右顧盼,身邊夥伴沉重的呼吸聲,沙沙的腳步聲,鎖甲摩擦時發出的輕微的嘩嘩聲響,還有自己身上這堅固冰冷的鐵甲,這鐵甲有年頭了,相當陳舊,但保養的極好,有明顯的油跡和味道,層層疊疊的甲葉重疊在一起,厚重而冰冷。

    這具鐵甲最少三十斤重,這還是沒有頓項,護臂,護心鏡和護脛的重量,如果全部配齊,加上鐵手套和鐵甲裙,重量可能會超過七十斤。

    閔元啓感覺肩膀很重,這甲衣全部的重量都落在兩肩上,若不是他身高體壯,怕是光負擔這鐵甲就要耗掉他大半的精神體力。

    身前的刀牌手俱是左手持盾,各人都是拿着輕便的圓盾,盾牌用松木所制,外蒙厚實的牛皮,輕便,但可以擋箭矢或刀砍,或遇重兵器劈砸或長槍戳刺,這種木盾的效果便相當的差。明軍盾牌,多用白楊木或松木,形制多爲輕盾,如手牌,搓牌,燕尾牌,長約五尺,闊兩尺,這種已經算是較大的盾牌,還有邊緣略高的藤牌,以藤條編制,邊緣略高,徑爲兩尺,比圓盾還要小的多,主要功能並非防戳刺劈砍,只爲防流矢所用,作用較爲單一。北方邊軍,還有高過七尺的方形長盾,較圓盾更大,更爲沉重,那是配合車營陣列所用,以防遊牧騎兵拉瓦射箭或投擲兵器,南方戰場上一般卻是用不着。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