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五十七章 疊陣
    王三益和李國鼎面面相覷,兩人都看明白對方眼神中的意思,還沒有走到官廳,兩人的想法已經大致趨同。

    王三益問道:“你們的鹽池,有動靜沒有?”

    “過來好多天了,但距離成滷水還最少要十來天,百戶說了這事還急不得。”

    “哦,一會我們去看看還成?”

    “兩位都是百戶信的過的長輩,當然能去看。”閔元忠笑道:“不過現在真的看不出啥,等再過十來天,滷水差不多成了,從鹽池排水到坎池,推攪化晶,鏟鹽堆放,那時候纔好看哩。”

    閔元忠的樣子倒是叫王三益和李國鼎感覺很有趣,雖然制鹵化晶還早的很,但眼前這個小旗官已經是信心十足的模樣,不象此前也是充滿懷疑和焦慮。

    相當明顯,閔元啓率人誅殺了楊世達和關二之後,威望已經大漲,他的曬鹽池已經沒有什麼人會懷疑了。

    “元啓說過沒有,曬鹽制滷過濾要十幾二十天,還是天熱時間,此後出鹽產量如何,需要力工多少?”

    “大人說制鹵化晶要二十天甚至大半個月,滷水成了再過濾到坎池化晶,一畝坎池日曬風吹,一天能出鹽兩千斤,需得七八人到十人用木板在半夜時不停推動攪和,到天亮前後再用木鏟剷出來控水,至晚控水完了,就是可以出售的上等好鹽,十人每日最少兩千斤,等若一人每天二百斤,一池兩千斤,咱們現在二十多個坎池,一天能出四萬多斤,人手需要二百到三百人,咱們百戶差不多也夠了。只是操練守備旗軍就不宜再去鹽池勞作,所以現在大人正在考慮要不要從四周百戶募一些人手過來到鹽池做事,就是這活很辛苦,都是過了子時開始做,要忙活到早晨辰時過後才能休息。”

    王三益道:“爲何一定要半夜做?”

    “白天坎池要風吹日曬化晶,要去攪動推鹽就耽擱了一天,只能半夜做,辰時就停,再風吹日曬一天,晚上又能收穫。大的滷水池第一次要大半個月時間,此後隔一陣就能放一次海水進池,經過時間沉澱過濾成滷水,再放到化晶池,每天便是兩千餘斤鹽出來。不過,我們百戶說這個產量還不行。現在的行情鹽價雖在漲卻跟不上糧價,特別是咱們兩淮這裏鹽價很難上去,一石鹽最多賣五錢到六錢銀,每斤值得銅錢四文,最貴時七八文錢,還是零售發賣的價格。聽說湖南那邊永州鹽貴,每斤能賣到三十多文,但那邊水道不通,陸路運輸困難,以至鹽貴,湖廣鹽價雖貴,至多也就十來文一斤。至於雲貴地方,咱們的鹽根本到不了,雖然鹽價騰貴,卻是和咱們不相干。按一石五錢來算,一天四萬斤四百來石,賣銀二百多兩,說來不少了,抵得上咱們三個月煎鹽所得!但要養兵,制械,足糧,仍嫌不足……若人手充足,還要繼續開鹽池坎池,咱們這一片,開上千多個坎池也不困難……”

    王三益和李國鼎俱是聽的目瞪口呆,若按閔元啓的說法,開一千個以上的坎池,這一片地方將是何模樣?二十個用工二三百人,千個坎池怕是要用工萬人以上,這個設想,委實過於大膽超前了一些。

    “動靜一時不宜太大。”王三益道:“沒有那個官職身份,不光是咱們的那些指揮同知僉事要來搶,便是地方官府,還有客兵,怕都不會客氣!”

    “所以咱們現在最多開到百個坎池,是咱們四周幾個百戶的事,一天幾百千多兩銀,本衛的武官可能會動心,地方的官府和客兵應該還不會太過上心。”

    兩個百戶這才明白過來,閔元忠這個厚道人來接自己二人,一路上談的頗多,談話的角度和方法也令人耳目一新,列數字,講各地情形不同,再從練兵講到曬鹽收入,無非就是閔元啓的意思。

    現在第三百戶的事要做大,並且輻射四周,大夥兒都可以有好處,閔元啓更是能練出精兵保護這一方平安,前提是大傢伙一起合作,其餘的百戶都來配合。最少眼前這三個百戶有六七百人的旗軍壯丁,男子加起來過千人,能做苦活重活的婦人也有過千人,若三家合作,練兵曬鹽的事都可以做下來,用曬鹽所得養兵,買糧,這樣可以使這一片地方成爲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在這亂世之中,閔元忠的話簡直就是一副極美的畫卷,說服力實在是太強了。

    話說到此,衆人已經走到村東,原本熱鬧的百戶官廳也有人值守,這邊有高大的庫房,軍械,存糧俱是在此。而練兵場所已經移至村東,衆人遠遠便看到一座高臺,閔元啓列於上,過百旗軍分成十餘小隊,刀牌手長槍手短槍手鏜把手各就其位,陣列異常森嚴,只是訓練時間不長,還有很多人不太適應,在陣列轉動迎敵之時,有一些旗軍跟不上隊列轉變而脫隊,一旦發現有人脫隊,便是有站在場外的旗軍拿着棒子過去抽打,然後便是一陣悽慘的嚎叫聲……

    “真打啊?”李國鼎震驚道:“是挑出來的鎮撫兵嗎?”

    “不是。”閔元忠神色也有些難看的道:“各小旗輪流出人,站亂隊列,跟不上變陣的便是上前抽打,幾次下來差不多便是能記住,大人說這種陣列訓練一個月內所有人均要掌握,不光是鴛鴦陣法,還有小三才陣,方陣,圓陣,銳陣……上午練力氣,金鼓旗號和陣列,吃了響午飯後練刀牌,槍法,拳法。”

    兩個百戶官看看閔元忠,也是啞然失笑。

    這麼輪流出人拿棒子打人的辦法,還真是促狹,這樣輪流打,被打的不甘不服,輪着自己時怕是要加倍打回來,這樣輪流下來,每個旗隊都不會手下留情,犯錯的人捱了打就會加倍小心,這樣練法,金鼓陣列怕是真的能很快練好!

    高臺上閔元啓展動了幾下旗幟,底下原本的縱隊迅速轉變,後排的往前排,前排的槍手持槍肅立不動,不過數息功夫,原本的長縱隊已經變成了橫陣。

    這一下長槍手在中間,刀牌在長槍之中或後,短槍和鏜把在兩翼立,三個旗隊爲一陣,另外兩陣與中間緊密相連,但稍稍靠後一些。

    “出正兵不外三疊陣,出奇兵不外奪前蛟二勢陣,地窄只用一伍,地廣則用十伍,百伍,千伍,萬伍!地窄只用戰隊,地廣則用翼隊,包隊,伏隊,臨敵堂堂正正,無非方陣,是中軍居中,長槍於中前,兩翼放刀牌鏜把,弓手銃手居陣後,四面臨敵俱是如此,敵來破我一疊,再以後疊相迎,各人牢記自己所居位置,所處隊列,敵以陣來,我以陣迎,敵以槍來,我以槍迎,破敵之時,一疊加一疊,一陣復還一陣,如狂風暴雨,非破陣成功乃止……好了,繼續用心操練!”

    閔元啓說罷將旗交給韓森,令對方繼續以旗幟下令各隊變陣,他自己則走下高臺,迎向王三益和李國鼎二人。

    李國鼎迎上前道:“元啓近來名聲傳遍淮河兩岸,卻是不驕不躁,只知練兵,令人敬佩。”

    王三益則道:“這些練兵之法,元啓是家學還是自己悟出來的?”

    閔元啓笑道:“近來多看兵書或舊年塘報所得!比如三疊陣,遼東時我大明官兵最常用之陣,派某部爲頭疊,列方陣,長槍居中,刀牌在槍中或槍後,兩翼和側後放弓手,以蛟剪之勢擺開,大陣前方擺放遊騎,側翼放騎兵主力,遊騎對敵遊騎,前陣對敵前陣,兩翼防敵騎側擊,或是我方派騎陣側擊敵兩翼,若訓練得法,陣列嚴明,鎧堅兵利,將士俱有戰心,則以此陣對敵陣並不喫虧。但我軍弓矢之法不及虜騎,改弓矢爲火器,又不似戚帥當年廣佈車陣,打造鳥銃都很精良,車陣上間隔放上火種引藥射藥等物,將士平時操練得法,遇敵以車營護翼兩側,輪番進擊,虜騎毫無機會。戚帥是天人,不論是對倭還是對虜都各有其法。後來遼鎮和川軍,浙兵對東虜戰時,火器不精,將士並不操練臨陣胡亂打放,東虜精於戰陣又以弓矢壓制我大明將士,以至官兵討虜多次慘敗,渾河一戰浙兵車營爲虜騎多次疊浪側擊而破。由此可見,不論何陣首要還是得將,其次練兵,再次甲堅兵利車馬俱全。若三疊陣和奪蛟陣或車營戰法,則戚帥重守,俞帥重攻,我現在的練法,因缺車馬弓矢火銃和騎兵,所以重槍陣刀牌肉搏,以鴛鴦戰法和小三才陣爲主,三疊陣只是先做演練,車營陣法或大三才陣,現在卻是沒有辦法演練。”

    談起練兵和陣法時,閔元啓可是神采飛揚,簡直就是滔滔不絕。

    他近來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是用在練兵上了,從河房一戰閔元啓就有所感悟,經過訓練的精兵可以完爆那些烏合之衆,但那一戰只是對一些無賴青皮,若是真正的流寇,官兵,甚至是八旗兵呢?

    有一些東西隱隱出現在閔元啓的心頭,揮之不去,他象是個頑皮的孩童得到了最心愛的玩具,樂此不疲,練兵習武操練旗軍,對他來說絲毫不以爲苦,反以爲是一樁樂事!

    訓練的旗軍,也是從四十多人暴漲到一百二十人,正好是十個旗隊,算是把原本的百戶旗軍給編伍完成了。

    事實上還有很多餘丁也願意參加訓練,但閔元啓考慮到軍械和糧餉問題,還有再過短短時間鹽池就需要用大量人手,便是沒有將大量餘丁都編在旗軍之中。現在披甲只有二十,還有大半是破爛不堪的舊綿甲,只有那一領鐵鱗甲算正經貨,鎖甲的防護力相當薄弱,當不得大用。如果想按自己所思所想,建立起一個不錯的基業,那麼甲堅兵利是最基本的前提,沒有堅甲銳兵,光是把一羣壯丁弄出來訓練,暫且還沒有這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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