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六十八章 窮窘
    閔元忠距離較遠時便看到有不少車輛往府城方向前行,多半是獨輪小車,幾十輛車四周跟着一些裏甲保正模樣的人跟隨,大量的車隊之側數裏外有幾十人騎着馬遠遠巡看,這些騎馬的明顯是山東過來的客兵,多半穿泡釘綿甲頭戴鐵盔,手持騎槍或長刀,武器均取出提在手中或是橫在膝前,或三五成羣聚集一處,或十幾騎散開驅趕過路的百姓,甚至策馬驅騎衝散過路行人,待看到行人狼狽不堪躲避之時,這些騎兵便哈哈大笑,驕狂之態盡顯無餘。

    客兵駐淮安時間尚不久,但這些從臨清過來的山東客兵已經名聲極壞,除了催糧徵餉逼死不少人命之外,公然搶掠之事也時有發生,大白天尚且如此,半夜偷雞摸狗搶掠民宅,或是強姦婦人之時時有耳聞。原本淮安府算太平地界,漕運中心尚算富足,不似徐州睢寧等處曾經遭遇兵火,山中羣盜聚集,加上近山東地界有不少響馬爲患,盜匪多如牛毛,淮安這裏總體尚屬太平,客兵大量到來之後,嚴重加重了地方負擔之餘,也使得治安急轉而下,人人均恨客兵入骨。

    閔元忠知道近來客兵放緩了打糧的頻率,也並沒有擴大範圍,最少在衛所軍戶附近並未見到下鄉徵糧的客兵隊伍。

    主要原因並非劉澤清和麾下將領天良發作,而是考慮到再過兩個多月便是夏收,那時候打糧比現在收穫要多的多,此時正是春荒時,哪怕逼死人命亦不能多得糧,不如稍緩兩月再行徵糧的好。

    而且客兵徵糧至今,搶掠了若干富戶,得糧好幾十萬石,得銀亦超過十萬,劉澤清部在淮安這邊不僅未被削弱,反而壯大不少,令劉澤清有了長期盤踞,認真經營兩淮地方以爲地盤的考慮和打算。

    相比較戰亂不止的山東與河南,兩淮就是不及江南,也是比山東河南要富裕的多了。

    閔元忠隨着糧隊一併進入望雲門,一進城門便是感覺無比繁華,絡繹不絕的人羣往城中涌入,街道上招牌幌子林立商行店鋪一眼看不到邊,大量的車馬停靠在街道兩側,等着貨物裝車啓運……

    從紙張鋪香燭鋪到雜貨鋪,布店,絲行,帽子鋪,成衣鋪子,鞋鋪,還有古玩,茶鋪,酒樓,客棧,還有當鋪,錢莊,銀號……林林總總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從最便宜不值錢的竹編,到打造精巧的金銀首飾鋪子,所謂五行八作,也就是車船店腳牙這五行,八作便是金銀銅鐵錫木瓦石,這樣分雖未必能把這長街上幾百個鋪子都分的清楚……比如成衣裁縫和帽子鋪就有好多家,各有專攻,紙行鋪子也是側重不同,還有瓷器分爲各個窯口,布匹分類好幾十種,除了最頂尖的大鋪子外,一般側重販賣的也就是幾種,布店瓷器生絲茶葉林林總總,包括各種服務業,比如腳行車店客棧之類,整個西大街長二里許,各種店鋪幾乎是一間接着一間,密密麻麻,要是頭一次過來的沒甚見識的外鄉人,怕是到此之後良久都移不開眼睛!

    江北其實就是二府,此時的淮安府是後世部份徐州,整個宿遷和連雲港,再加整個鹽城市和部份揚州,面積之大,人口之多,商業之發達,後人難以想象。再加上是漕運中心,還是大明工部設立的最大的漕船造船基地,南北通衢貿易中心加上政治軍事經濟上的一定地位,此時的淮安府堪稱重鎮,比諸後世完全不同。

    而眼前的西長街最多的商行,自然還是鹽行。

    鹽行的鋪面反而不大,多半就是三開間的平房當門面,不似有些大商行用五開門上下的樓房當成鋪面,幌子掛起老高,隔幾里路都看的到。

    到崇禎年間,私鹽氾濫後很多鹽商開始暗中與私鹽販子勾結,大量購入和銷出私鹽,若全按朝廷規矩,不僅購入鹽時需要鹽引,出售官鹽也需要在官府規定的城市之中貿易,最少也得是縣城,集鎮和鄉村的百姓要買鹽就得進城,實在勞民傷財。

    眼前的鹽行,普遍是低調內斂,但所有人均是知道鹽商纔是府城中最爲富有之人。

    閔元忠牽着騾子走到朱家商行前的拴馬石前,將自己騾子小心繫好了,然後風塵僕僕的走向店鋪之內。

    這一次打前站的差使,其實是來自閔元啓的處罰。

    閔元忠負責看守百戶村落,三個箭樓和移動哨歸他管,結果不經通傳直接放了閔乾德和王三益等人進來,雖然並非放外人進鹽池,亦屬失職,閔元啓當面未說,其後便是扣了閔元忠三天的口糧,並且將這個打前站的差事交了給他,亦是處罰的一種。

    閔元忠對此頗覺苦悶,但不論是親族關係,或是現在閔元啓的權威,還有未來可期的好日子就在眼前,這一切均使他無法抵抗來自閔元啓的處罰,只能老老實實的騎騾趕路。

    好在旅途一切順利,閔元忠輕輕吁了口氣,快步走入店鋪之中。

    ……

    穿着胖襖戴着范陽笠,趕路趕的一臉黑灰的閔元忠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和注意。

    商行之中,朱任重與長子朱萬春,次子朱萬和正坐在櫃檯之後說話。

    三人俱愁眉不展,朱萬和小聲抱怨道:“我以爲曹州劉就是徵糧養兵,現在看他不佔揚州也想佔着淮安,地方錢糧怕不足養兵,還要將手伸到鹽業上去。”

    朱萬春道:“他要招撫楊世禮,無非就是一則要掌握竈戶,二來掌握私鹽渠道,獲得銷路,現在看來楊世禮還沒有同意曹州劉的條件,顯然也是未將遊擊將軍或參將的官職看在眼裏。這也並不奇怪,楊世禮好歹有千多部下,一年最少出鹽過二千萬斤以上,一年淨利十餘萬兩,我朱家世代鹽商二百餘年,積累家財不過幾十萬,楊世禮再做幾年鹽梟家資就在我朱家之上,他纔不願戴着官帽將資產獻出來給人。”

    朱任重一直心事重重坐着,這時才點頭道:“老大見事明白,把曹州劉和楊世禮等人的心思都摸的不差。不過就算楊世禮不肯當這個官,他好歹也要拿出地盤和好處來與曹州劉分潤,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卻是得看這強龍和地頭蛇比起來到底相差多少,楊世禮扛不過,現在曹州劉控制的竈戶越來越多,各家商行都得將自己的竈戶拿出一部份,售鹽的渠道也分出一部份給客兵,這樣他一年最少能弄十幾二十萬兩銀,加上田賦正項收入,養這幾萬客兵是綽綽有餘了。”

    朱任重停了停,嘆口氣道:“也怪不得曹州劉這樣的不聽皇命,皇帝不差餓兵,咱們大明窮的底掉,這些掌兵的卻是可以在民間隨意搜刮養兵,誰還聽朝廷的?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

    正如朱任重所言,大明此時的財政已經是完全破產,崇禎年間的財賦收入有波折曲線,總體上是一直持下降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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