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七十七章 營中
    閔元忠趕緊答應下來,他沒當這個中軍官之前卻沒想到營伍中有這麼多事,此前訓練就是早上一次下午一次,現在改爲全天訓練,受訓旗軍均在窩棚搭的營伍中居住,無事不得回家,每隔七天有一個旗隊放假一天,農忙時再考慮給旗軍們全部放假搶收糧食,現在還提不得這個話。

    平時的管理就相當繁雜,從起牀到訓練喫飯俱要有條例規矩,還包括營區衛生,各旗軍其實都隨意慣了,但眼前這位試百戶顯然不是將就的人,不僅百戶內道路整修過,房舍內外和村中各處均每日有人打掃,整個百戶面貌一新,人走在其中都感覺爽利。

    軍營中要求比百戶又要高一層,各窩棚修的比民戶要高大寬敞許多,內裏牀鋪擺放整齊,均要求每天打掃,營區內外也是要每日曬掃,現在又要提個人條例,便是閔元忠自己也覺頭疼。

    閔元啓笑了笑,指了指眼前各人道:“看我們自己,我穿百戶官袍,韓總旗亦着官袍,你們有的穿戰襖,均破舊不堪,有的穿藍袍,有的着青布貼裏,有人穿圓領,多半人穿短褐,多半衣袍均破損不堪,補丁摞着補丁,很多人頭髮不修,亂的如雞窩一般,有的滿臉鬍子,多半人從不涮牙,走到人前說話一嘴的臭味。營伍之中講個人衛生一則是要重軍人儀表,有精氣神,氣質衣着相同,纔有同爲軍人的榮耀之感,二來防止傳疫,衆人同吃同住,一人不講衛生得了病,又再傳了別人,不等流寇土匪來打,咱們自己先病倒一羣,若能治好還罷了只要花些錢財,若死上一羣豈不冤枉?”

    各人面面相覷,眼前各人確實都是如此,衛所軍戶平素飯都喫不飽,勞役又多,哪有錢財每年制新衣,也更沒有機會講究什麼個人衛生,頭髮蓬亂,牙齒不僅發黃還有多處破損,是常年不做保護和喫粗糧所致,這年頭只有城裏的大戶人家纔會辦牙涮牙膏,並且長期喫細糧,牙齒又白又密,沒有絲毫破損和掉落。

    “屬下一會就去與衆人商量。”閔元忠心中頗爲服氣,同時他也知道購得大量布匹是爲了染色之後製成軍袍,可能每人都做兩身,日常訓練可以清洗更換,有了物資纔有談的底氣,否則人人均叫起苦來,那便是主將過於不切實際了。

    “各人盡心做事。”閔元啓對所有人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眼前一切,均有上了正軌的感覺。

    ……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不遠處是此起彼伏的號子聲,天才剛麻花亮的時候軍營裏就涌出大股的軍人,所有人均戴着笠帽,頭髮梳的相當齊整,鬍鬚也均是修剪過,閔元啓不能規定軍人不準蓄鬚,這個時代的男子除非是弱冠之年鬍子蓄不長,否則毫無例外的會蓄鬚,到了一定年齡沒有鬍鬚會受到旁人的嘲笑,比後世的娘娘腔的評價還要嚴重許多。

    在一個時代不能過於脫離時代的背景,但閔元啓令所有人均只能蓄短鬚,就是下巴不留,只在脣下留着短鬚,這樣整個人看起來便是利落精幹許多。

    有一半的人已經換了衣袍,十來天功夫下來更換軍服的計劃只進行了一半,這已經算是閔元啓不缺銀子,做事雷厲風行的原故了。

    十幾天功夫又出了兩次鹽,換得數千兩白銀,同時豬,羊,雞買了一批,糧食又買了好幾千石,精糧千餘石,粗糧超過三千石,一個百戶的積糧超過六千石簡直是神蹟,若非各人看到糧食被搬入軍營旁的大庫,只聽人說怕是真的很難相信。

    閔元啓大肆買糧的原因,除了軍營的四百多受訓旗軍需要大量糧食外,尚有千多人的勞役需要每日支糧,工地上做事的人每日支四升糧,普通婦人勞力每天四升粗糧,壯年男子粗細各半,工匠支四升細糧,陳德,李家兄弟還有沈永等人,每日已經可支六升細糧。

    重賞之下激發的是人們做事的主動性,每日均有人在鹽池工地上看着,有三百多人近四百人在鹽池裏勞作,還有六七百人每日開挖新池,十來天下來,已經又挖出了兩個主鹽池和配套的坎池,接下來還得挖七個,好在聞訊而來的各百戶壯丁越來越多,第三百戶這裏做事便有糧可領,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雲梯關,不光是旗軍和餘丁們自己跑來找事做,附近集鎮和村莊裏的民戶也跑來不少,不過閔元啓早就有話在前,優先錄用的是衛所工匠,旗軍,餘丁,然後纔是民戶工匠和男子,再下來便用健壯的軍戶婦人,民戶婦人便用的少,只挑選少量心靈手巧會裁縫衣袍或納鞋的,留下來制軍袍和軍靴。

    因爲買來的粗夏布是原色,這年頭便宜的布都是原色,也就是灰白色調,需要印染之後纔會呈現各種色調。

    萬曆之後官府便不太管衣袍料子和顏色了,江南士風開放,也體現在衣袍式樣和顏色上,不僅有人穿藍色綠色青色,亦有人穿紅色或黃色,千奇百怪各種式樣顏色俱有。

    江北到山東的民風較爲保守,人們多半喜歡穿藍,也有很多地方還是喜歡穿原色,畢竟省錢省事,當時的染坊水平高低不同,染的色參次不齊,保持的時間也不一定,要想省事還是穿原色較好。

    當時的傳教士的書中也有記錄,大明很多州府的男子俱是穿灰白色的原色衣袍,大方雅緻,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令人感嘆非同一般的文明。

    不過那傳教士可能見的都是城市居民或是生員縉紳商人階層,若他到民間見最困苦的窮苦農人,可能記錄便會大爲不同。

    閔元啓想用原色制軍袍,不過按江北這邊的風俗原色穿着不太喜慶,可能費力不討好,他只得從灌南縣城那邊請了印染師傅來,就近在軍營這邊對布匹上色印染,大明軍隊尚紅,比如鴛鴦戰襖便是染成紅色,閔元啓也就沒必要違背傳統,所有新制軍袍俱是染成紅色。

    江北地方不夠富裕,染色行當又都各有不傳之祕,幾個僱傭來的印染師傅都各藏手段,染色慢布匹原料不足,雖有不少婦人被召來當裁縫,十來天下來軍袍才製成一半,進度也真是夠慢了。

    在王鳴遠耳聽到跑步號子的時候,四百餘人的軍人也剛剛跑完了五圈,各人頭上都是汗氣蒸騰,遠遠看去這一羣人頭頂象是頂着雲彩一般。

    很多人發出讚歎聲,不少青年旗軍眼神裏滿是嫉妒和羨慕,同樣是青壯男人,人家就成了一天六升精糧的精銳旗軍,自己卻還在外頭挖地,只是報名遲來了幾天,又不是王三益和李國鼎百戶裏的,疏遠一層便沒有挑上。

    傳聞中的下一次募兵尚不見蹤影,可見的便是每天旗軍們的操練。

    這校場一圈便是一里多路,每早起來洗漱了先跑五圈,然後休息片刻後喫早飯,接着便是練列陣,來回的變換左右前後,不停的轉身再轉身,光是站立和轉身姿式便是一次接一次的苦練。

    再練鴛鴦陣法和小三材等諸陣,下午便練拳法,刀牌,槍法則以小隊對抗形式來練。

    王鳴遠是不折不扣的秀才,戚繼光和俞大猷的兵書也當閒書翻看過,他知道現在的練兵辦法是戚繼光留下來的,而閔元啓似乎加了一些自己的東西,王鳴遠也不太明白。

    在士兵們跑操時,王鳴遠神色變得相當複雜。

    十來天功夫,眼前這些旗軍從站隊不齊整的一團散沙,現在變成了將旗轉動便齊涮涮變陣的精銳之師,前後加起來這麼一點時間,閔元啓象是變魔術一般,將原本孱弱無用的旗軍變成了眼下這般模樣,堪稱奇蹟。

    王三益和李國鼎等人,不止一次當衆誇說閔元啓的練兵之法,以這些中年武官的見解,便是本朝名將的營兵也未必強過眼前這支旗軍,本朝二百年前衛所兵制就廢棄不用了,雖然九邊重鎮的兵源多半來自當地衛所,但募兵之時其實不講衛所,並非是軍人優先,只是軍鎮位於九邊要隘,那裏原本就設立了大量衛所,並非是當地的衛所尚有用處。

    就算是印染的布匹只有一半,新裁剪好的軍袍也是相當的奪人眼目,甚至是令人羨慕了。

    王鳴遠自己也就穿着一身普通長衫,頭戴方巾,這身衣袍象徵意味極強,不管是在百戶村落或是所城,遇到的不管是旗軍還是軍官,均要客客氣氣的向王鳴遠長揖叉手,秀才相公代表的身份地位,便是百戶官都差的遠了。

    而此時受訓的旗軍們卻是更加出彩奪目了。他們的軍袍染成了深紅色,下襬很短,有點象曳撒,只是兩邊分開,袍角縮短,窄袍窄袖,腰束鞓帶,訓練時頭上戴純黑色的軟帽,裁剪的相當簡單,有點兒象折上巾,若不訓練,則統一帶范陽笠,看起來也相當利落。

    不得不說一色的衣袍相當漂亮,特別是新制軍袍,裁剪俱用統一標尺,樣式相同,染色漂亮,穿在單個的旗軍身上都很漂亮奪目,更何況二百餘人穿着,那便更是漂亮的耀眼了。

    除了赤紅軍袍之外,每個旗軍尚有兩身作訓服,上下午俱是要苦訓,有時候還會夜裏加訓,一般是訓練緊急集合或在營區防禦夜襲來敵,每次訓練免不得摸爬滾打,訓練服便不是箭袍模樣,上身短袍下身褲子,便於分開漿洗,也沒有印染,幾天功夫便由幾百婦人裁剪製成了近千套,每人兩身作訓服早就下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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