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八十章 燧發
    “此物主要是想用在陰雨大風天氣,一旦下雨或大風,火門中引藥容易潮溼或是被風吹散,若與敵交戰時間久了未進入射位,則火繩可能燃燒乾淨,到時候敵人突襲過來又得重新夾上火繩,這是鳥銃的不便處。但這自生銃槍管短小,射距太近,威力又小,而且關鍵是簧片鬆了打不着火星,或是火星太小引不着引藥,太重了扳動時極爲費力,用力太多在扳機上,就很難拿穩火銃瞄準射擊,這一銃打出去尚不知道去了哪裏。打的近,威力小,擊發難,十銃裏有五六銃打不響,打響了也打歪了,這銃營兵俱不愛用……其實所有營兵俱不喜用火銃,工部所制火銃多是粗製濫造,打三銃就可能爆膛傷了自己,加上火繩燃燒,所有營兵打放時都喜歡遠離肩膀臉頰,這樣一打出去就難抵回震之力,打歪了打放到半空去的比比皆是,加上練兵時不出心,無人理會也捨不得硝磺子藥,臨陣時敵人一衝便胡亂打放,在登州一役時李九成等人用騎兵一衝,鎮兵便胡亂放槍,就算是有西夷教官喝止也是無用……這還是練過的鎮兵,沒練過的怕是都未必打放成功……”

    沈永嘆了口氣,當年的登州之亂半個山東都糜爛了,登萊兩府和青州等地都受騷擾,孫元化主持練兵鑄炮,登州鎮正走在純火器化的路上,但面對東江的殘部,只要以少量精銳騎兵在兩翼一衝,整個登州鎮的營兵就是亂了營,火銃發出爆豆般的響聲,白煙和火光此起彼伏,但沒有統一指揮,也沒有放近了敵兵再打,面對敵騎壓迫隊列一團混亂胡亂放銃,根本就不是東江鎮兵的對手。

    這也使得沈永對火銃毫無好感,當然他不能在閔元啓面前表露情緒,畢竟看的出來試百戶現在情緒頗高。

    在沈永看來,不管是東江鎮兵還是擊敗東江兵的遼鎮兵,講的就是甲堅兵利,兩邊都有相當出色的騎兵家丁,遇陣靠着披甲騎兵擾亂敵陣,不停跑動射箭,亂敵陣腳,然後一擁而上,以騎兵破陣,東江兵其實相當兇悍,畢竟是在敵後堅持多年面對女真壓力,經過無數戰事和飢餓活下來的遼民餘燼。但他們面對的遼鎮兵馬披甲更多,騎兵更多,戰馬更多,這樣的不對稱下幾次野戰東江兵俱不是對手,就算如此,李九成耿精忠孔有德等人還是搶到大量物資,裹挾着登鎮幾處營兵和水師,最終從登州水關下海逃走時有一萬七千餘人,比起他們起兵時人數還增加了不少。這些人逃到遼東便投降了後金,因爲帶着鑄炮技師和水營,加上人數衆多,皇太極迎出瀋陽幾十裏,和孔有德等人行抱見禮,雙方其實有血海深仇,但在愚蠢的以文制武和壓制軍人的習慣之下,加上客兵和本地人的矛盾激化,還有袁崇煥殺毛文龍的積怨在前,最終使得孔有德等人歸附投降,成了滿清的三順王。

    沈永對騎兵的威力記憶猶新,他們在逃亡路上也最恐懼騎兵傳來的馬蹄聲,只要每一次聽到就是血色無邊的殺戮,那些東江兵窮兇極惡,殺人和喫飯喝水一般正常,那些人都在皮島等地捱過餓,在寬甸鑽過老林子,和熊瞎子加上拳頭大的蚊子一起,再和女真人在密林裏纏鬥,早年前還要去遼中地方破襲,下毒,綁人,這麼多年下來親人好友幾乎死乾淨了,自己也是在死人堆裏苟活下來。這些人不僅不把別人的性命當一回事,便是自己性命也是無所謂,逃民被這些人抓着就很難活下來,只有少數青壯能被留下性命,留在營裏當奴隸苦力。

    東江騎兵如此,便是後來趕過來平亂的遼鎮騎兵也是一樣軍紀敗壞,抓到逃民便是殺戮和搶掠,這些客兵根本不將本地人當人來看。

    沈永從廢墟和屍堆裏逃生出來,過往經歷就象是擺脫不了的惡夢,他希望能儘快結束現在手頭的差使,按試百戶的要求趕緊製造鐵甲和頭盔,用蘇鋼打造長槍和戚刀,使眼前這些旗軍的武裝能夠更新換代。

    這幾百人若真的裝備齊全,就算是一兩千營兵過來也奈何不得,加上地方偏遠,不值得動用大兵,沈永認爲只要沒有過萬大軍到這海邊,尋常小股軍馬,不管是官兵還是流寇都不會對這裏的防禦有什麼威脅。

    亂世之中,能有這樣的地方託庇安全,加上還有充足的糧食每日下發,一家人不愁喫穿,沈永對閔元啓自是忠心耿耿,看出閔元啓對自生銃有興趣後,便是顧不得忌諱,直接提醒此物並不實用。

    聽了沈永的話,閔元啓不乏失望,當下點了點頭,沉聲道:“我知道了。”

    閔元啓確實是對自生銃相當感興趣,他在大明的各種兵書裏看到了多種火器的介紹,包括一窩蜂這樣的齊發火箭火器。和後人淺顯的認知不同,這些火器並不是做着好玩或好看,就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利器。

    以火箭來說,裝上火藥助推發射,如果裝藥均勻做工合格,在火藥推力之下火箭的射速和威力均是超過人力以弓箭彈射的力道,這東西裝備多了,在戰場上一次發射幾萬十幾萬支,對來敵是覆蓋式的遠程攻擊,當然用這東西的前提是製造合格,並且使用者經過多次演練,熟知發射的所有流程。

    可惜現在的大明官軍缺乏這兩個必要條件,火箭這東西也就用不得了。

    火銃也是,孫承宗在遼西時,孫元化在登州時都建過純火器營,這兩位文官操守和品格都不錯,但麾下營兵的火銃也是參次不齊,質量有高有低,火銃樣式也是千奇百怪,無法做到質量合格,打放率很低,射速,威力,均不盡如人意。

    其餘軍鎮的工部造,也是萬國牌,質量多半低劣,以至營兵都不願當火銃手,混日子的寧願當長槍手或弓手,最好當然是當馬兵,哪怕不是家丁,馬兵在戰場上存活的機率也是比火銃手要高的多了。

    明軍使用的大量火銃多半是火繩槍,還有少量是火門槍,閔元啓在書上從未看過自生銃,他當然知道這東西就是燧發槍,代表着火器前進的方向,不過看手中的火槍確實並不太如人意,火銃尾部是近乎方形式樣,機簧看起來極多,銃管短小,裝藥量不可能很多,這代表着這東西既製造複雜,難以維護,威力又是太小,果然在新的東西誕生之時是不如舊的產物,比如現在的鳥銃,論裝填擊發威力和製造,俱是將閔元啓手中的這燧發槍甩開老遠。

    “鹽池這邊工匠漸多,”閔元啓對沈永道:“這邊你不必來了,沈永你挑一些身強力壯又機靈好學的徒弟支起爐子,開始趕工打造鐵盔,同時開始製造扎甲,所需的一切物品你回頭開個單子,我立刻派軍需吏員趕去購買。”

    沈永聽了倒是歡喜,他先是軍鎮鐵匠,兵器,火器,頭盔,鎧甲,這些營中必用的與鐵匠相關的器械均是打造過,這是他的老本行,幹起來定然是得心應手,可以凸顯他在本百戶中的作用,比在鹽池這裏挖坑強的多了。

    近幾日來沈永頗感焦慮,渾家和一羣婦人每天都是裁剪製造旗軍的衣袍,沈李氏心靈手巧很快成了婦人裁縫的頭目,每天也同樣能領糧食補貼家計,若是再這麼耽擱下去,沈永感覺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都快不保了。

    當下沈永跪下行禮,說道:“小人一定盡心做事,出全力替旗軍打造上等的鎧甲兵器,定然不會叫大人失望。”

    閔元啓扶起沈永,一臉平靜的道:“你用心做,不要留着技藝壓身,比如制甲,打火銃的技術,跟着你的學徒有一個學會了,上報了之後你便能領五十兩銀的獎金,帶的徒弟越多,你領的獎便越多。我這裏包括整個大河衛俱缺有經驗的軍中鐵匠,將來若擴軍到一個千總部就需要千領鐵甲和大量火銃,大河衛和淮安衛都沒有深山密林,咱們這裏大片平原,缺少獵戶,百姓們和軍戶閒了要麼在各處攬工,要麼就是乘船下海捕魚,合格的弓手數量實在太少。火銃打造費工費銀,但一個從未摸過銃的人從學會打放到熟練使用,到能在戰場殺敵,最多不超過一個月便足夠了,這樣的話本官也只能考慮打造火銃,補充弓手不足的短板。咱們要造的便是鳥銃,俱用上等閩鐵,工藝便按紀效新書的來辦,打放的成功率要保障,也絕不能打幾銃便炸膛,這關係到各人的身家性命,也包括沈永你的,所以務必要用心,不光是教學,打造兵器也是如此,你聽明白了嗎?”

    沈永這才明白,自己不光是匠人頭目,負責建起大片的鐵匠鋪來造扎甲鐵盔兵器,也要負責帶徒弟,因爲將來試百戶麾下軍人可能超過千人,甚至更多。眼前這位大人明顯是要走精兵路線,也就是講求甲堅兵利,沈永雖只是個鐵匠,卻也是明白,營兵多半無甲,少量穿綿甲皮甲,鐵甲只有少數馬兵和將領家丁夠資格穿戴。登州的軍餉不足,比不得財大氣粗的遼鎮,便是將領家丁也未必全部能穿戴鐵甲。

    若那些每日苦訓的旗軍俱能穿戴鐵甲,再使用閩鐵所制刀槍兵器,火器也是合格的精良鳥銃,這幾百號人對付登鎮的幾千人怕也不在話下,若流寇一時不備,便是萬人怕也未必是這幾百人的對手。

    當然以沈永的經歷也是明白,強兵不光是甲堅兵利,訓練,經驗,膽魄,糧餉,這些東西構成了一支完整的軍隊,不談別的,戰場上根據地理條件使用金鼓旗幟擺開隊伍與敵交戰,這便是考驗軍隊將領的指揮能力,同時也考驗將士們日常訓練的水準,只有經過多次實戰的軍隊,才談的上是精銳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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