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八十八章 軍法
    閔乾德醒悟過來,這邊有鹽池生利,風聲早就傳揚開來,他花銀子給閔元啓弄這個副千戶,一則是閔元啓的身份要區別於一般百戶,總得有高低上下,便於閔元啓和諸百戶打交道。二來便是官職上升,那些暗中打主意的考慮到閔元啓的實力和官職,總會有稍許忌憚。

    如果現在上報盜案,不管是淮揚道,或是淮安府,又或是客兵將領,一旦知道這裏有大量的曬鹽池,每天出大量精鹽,怕是直接就帶一兩千兵馬過來駐守,這樣雖然沒有海盜土匪之患,鹽池之利,也只能拱手讓人了。

    “我老了,糊塗了。”閔乾德後背被汗水濡溼,他執着閔元啓手,沉聲道:“那便唯有靠咱們自己了。”

    “叔父大人放心。”閔元啓微笑道:“土匪無用,海寇也不是我精銳旗軍的對手,就算他們來,也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

    土匪和海盜將要來犯的消息,天黑前也是傳遍了整個百戶和鹽池工地。

    人心略有騷動,有一些年齡大的膽子小的,傍晚前領了糧便想走,閔元啓聽到消息,令韓森帶着鎮撫兵前往彈壓。

    幾個百戶站在工地邊,皺眉商討,他們對大股土匪和海盜都感覺很畏懼,但叫他們放棄現在所有的一切也是捨不得。

    這些眼看要成功的鹽池給了百戶們很大的希望和期盼。雖然後來的幾個百戶不象王三益和李國鼎拿的好處多,但閔元啓也與他們溝通過,一旦後起的鹽池曬鹽成功,那麼他們拿的好處也不少,前提是不能盤剝過來做事的各百戶下的軍戶們。

    這也是閔元啓堅持由自己下發糧食的原因所在,他還打算過一陣子糧食儲備充足了,各家也領了一定基數的糧食之後,便改發糧爲發錢,估計到時工錢要比發糧高一些,各百戶均有好處的話,再加上錢直接發到各人手中,想從窮困軍戶手中再把錢搶出來也相當困難,這樣既保證了各官均有好處,也使軍戶能領到足額錢糧,保障軍心士氣。

    “領糧的時候便說好了,鹽池成功之前任何人不得擅離。”韓森瞟了一眼衆百戶官,並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裏,衛所裏也並不純然是看官職高低,還是以實力說了算。以閔元啓現在手中的實力,雖然衆多旗軍不是家丁,其實一直是按家丁的標準在發糧和訓練,有這四百多人的武力,就算衛指揮使也不必放在眼裏,何況是幾個百戶官。

    韓森站在鹽池南側,一羣揹着糧的軍戶想走,各百戶的人均有,被韓森攔住後各人面面相覷,一個四十多的軍戶上前賠笑道:“韓總旗,咱們都是年齡大的,土匪來了也當不得甚用,不如放咱們回去,大家都是本衛鄉親,何必將事做絕哩。”

    韓森怒道:“現在放你們走了,便是動搖軍心,人人想來便來,想走就走,還談什麼規矩?”

    “不過攬工罷了,真當自己是什麼黃子鎮撫?”

    “打這狗日的!”

    韓森是軍中鎮撫,鹽池工地和窩棚生活區有什麼爭執也歸他彈壓,這些天着實得罪了不少人。他身邊就帶着幾個拿棍子的鎮撫兵,軍營中規矩重,旗軍一旦抗命後果會很嚴重,鎮撫足夠彈壓軍伍,但這些百戶過來的人說是旗軍,其實和百姓無異,對韓森事事講規矩早就看不順眼的人大有所在,此時衆人一鼓譟,幾十人一擁而上,對韓森他們還不敢動手,只辱罵推搡,幾個鎮撫兵被人流淹沒,推倒在地,很是捱了一番痛打。

    幾個百戶看到了大驚,趕緊跑過來彈壓,但這麼一亂,已經跑了百人之多。

    閔元啓聽說了趕到鹽池這邊,縱是對李國鼎和王三益兩人亦沒有好臉色,只對韓森道:“此後願走的不必攔了,除名不用,今日跑掉的一定要尋訪記好姓名,此後永遠不再錄用。”

    旗軍不堪用,衛所糜爛,這是閔元啓早就知道的事,但沒有料想到軍心民氣居然崩壞到這種地步,在這邊有糧領有喫有喝,自己待衆人不薄,現在看來還是要以規矩約束,否則、民心軍心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實在是靠不住。

    天黑之後,陸續又有幾十人走,剩下的人心也是浮動,沒走的並非是膽大或是對閔元啓忠心耿耿,也是實在捨不得那每天的四升糧而已。

    但隨着風聲漸惡,走的人必定會越來越多,糧食雖是重要,但各人在這裏十多天攢了不少,另外天氣漸熱,野菜野果漸多,人們憑少量糧食加野菜煮粥,已經可以輕鬆熬過春荒的這最後一點時光,如果真有大股土匪前來,賺糧雖然是好事,卻是無法叫人捨得丟掉自己的性命,真有出現海盜和土匪蹤跡時,估計九成以上的人都會選擇離開吧。

    天黑之後,軍營中也出現了變亂。

    一個壯實旗軍,身高接近六尺,比閔元啓等人都高的多,原本還有些偏瘦,在營中放量吃了十幾天飽飯後臉上和身上都放了肉,看起來魁梧兇狠。

    這人原想趁着天黑後用了晚飯後悄悄離營,不料因爲警訊,校場軍營加強了管制,臨時多派了一隊巡哨,這人在離營時被抓住了,卻並不服氣,在營中叫嚷不停,直到驚動了閔元啓和在營的所有武官,一併趕至營門處理這突發事件。

    這人倒也振振有詞,指着東南方向道:“衆多百戶下旗軍走了幾十人,憑什麼我便不能走?”

    閔元忠上前怒道:“那些就是攬工漢,你是受訓旗軍,哪能一樣?”

    那旗軍冷笑道:“他們不也是旗軍?我是多領兩升糧,但每天在這裏如牛馬般苦訓不停,稍有差錯就被軍棍打,卻也比他們辛苦多了,我有事要走,總不能別人能走,我便不能走?”

    這人歪理成篇,居然也能說的出嘴,四周圍攏過來的旗軍看到聽到了,多半人面露怒容,少半人也被其蠱惑,有人交頭結耳,感覺這人似乎說的並非全無道理。

    受訓旗軍的訓練確實辛苦,刀牌,長槍,弓矢,近幾天還分批訓練鳥銃和火門槍打放,每天苦練技藝,還得聽的懂金鼓,看懂旗號,稍有錯誤就被鎮撫兵們打的鬼哭狼嚎,乍聽之下這人說的是有理,他領的六升糧也是憑辛苦換來。

    但這就是典型的偷換概念,辛苦受訓,爲的當然是上陣廝殺,豈能因受訓辛苦就可以與所領糧餉相抵了?

    閔元啓氣的笑起來,其實軍心比外圍的民心要安穩的多,畢竟入營之初就知道入營是受訓打仗的戰兵,和平民完全不同,而閔元啓親自發糧,每日同訓,恩義早結,衆軍也不可能如工地的旗軍那樣,嘴上說感激的話,卻是隨意離去。

    至此閔元啓也略有明悟,自己在此之前一味市恩,軍營裏以細節管束,刑罰最多是軍棍和禁閉,人們對自己可能有些感恩戴德,卻並沒有畏懼惶恐,爲一軍主將,恩威還得並施纔行啊。

    當下看看左右,閔元金,閔元忠,還有高存誠,楊志晉,韓森等心腹武官俱是滿臉怒氣,旗隊長中,沈亮,王武邁,李俊遜,還有謝祥和郭尚義,徐文煥等人也按刀而立。

    諸多武人目露兇光,按刀將那要逃走的旗軍圍在當中,那人也是有些慌亂了,看看左右,突然嘀咕道:“要是不給走,我不走了行不行?”

    閔元啓看看左右,對韓森道:“這人在營中聞敵至而逃,應該如何處罰?”

    韓森道:“本營尚無完整的律令營規,若按大明衛所軍制,旗軍逃亡三次者,絞。若旗軍在陣前逃亡者,斬。在營中鼓譟者,斬,妖言惑衆,擾亂軍心者,斬!”

    韓森每說一句,那旗軍的面色就慘白幾分,其不覺看向四周,這人是來自第九百戶,營中有不少同百戶的,這旗軍大聲道:“兄弟們就任由我被外人欺負?他們第三百戶的人就能隨意擺佈咱們不成?”

    這麼一說,諸多旗軍也有些猶豫,閔元啓知道不可再耽擱,立刻對沈亮道:“沈亮,動手割下他人頭!”

    沈亮早有準備,猛撲上前,那旗軍下意識的伸手向前想要抓撲沈亮,沈亮將手中準備好的泥灰往對方臉上一臉,那人啊了一聲,臉上眼中全是灰塵,沈亮至前,往這人膝間猛踢一腳,旁人都聽到骨裂的咔嚓一響,那旗軍高大壯實,普通人很難制服他,此時卻是啊的一聲慘嚎,只得半跪於地,沈亮涮一下抽刀在手,根本不猶豫遲疑,手肘順着刀刃往前一推,衆人眼見得那壯漢前一息還在嚎叫求饒,下一息便已經人頭落地,脖頸中鮮血尚在噴涌時,那漢子的頭顱已經在地面上滾了好多下,頭髮和臉上都染滿了灰塵。

    這一下衆軍肅然,閔元啓馭下之道向來寬厚仁德,對鹽池工人和雜役工人,還有旗軍俱是大方,發下糧食時從不拖延,各人都感於他的德行恩義,加上軍規束縛,軍營中也算秩序井然,至此有這旗軍擅離之事,閔元啓斷然處置,待這旗軍頭顱落地之時,各旗軍才悚然而驚,知道軍營之中,畢竟不是鹽池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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