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一百一十章 後悔
    “騎隊隨我突擊,時機已至,獲勝就在此時!”閔元直看看左右,前方已經破了土匪左翼,大量土匪向右翼逃竄,右翼土匪尚多,而且秦山島盜多半在此,這些海盜要比土匪悍勇的多,是以陣列還算完整,但土匪多半亂了,不僅自己亂了,還將秦山島盜的陣列也衝的一團混亂,這個機會若不抓住,若秦山島盜能穩住陣腳,光是這股海盜人數就和旗軍差不多,就算不能翻盤,怕也能造成旗軍大量的傷亡。

    閔元直知道,閔家投重注支持,閔元啓也在短期內獲得了極大威望,一則是叫很多人過上了溫飽的日子,夜襲水關加上曬鹽成功,這是閔元啓威信的源頭。但能訓練幾百精銳,四周各百戶均是支持,連李可誠這個千戶也沒有什麼怪話,皆是因爲閔元啓要保護雲梯關的話語。時當亂世,天下板蕩,衆人都明白這樣的時世下只要被流寇或亂兵騷攏過境,地方上必定損失慘重,不提亂兵殘害地方多有殺傷,便是大肆搶掠催逼錢糧,地方上也是萬萬受不得那般摧殘。

    亂兵一來是玉石俱焚,管你世家豪強官紳地主,還是世襲衛所武官之家,與普通的百姓和旗軍一樣,在亂兵和流寇眼裏這些人反而更容易入眼,因爲此輩家資豐厚,是鮮美的肥羊。

    正因閔元啓能練兵衛護這一片地方,所以明裏暗中支持的人不少。

    眼前的戰事是一次良機,此戰獲勝,閔元啓本人便勢大難制,就算閔家的聲威也是會提振上來不少,一念及此,閔元直哪顧及自己生死,對戰場和生死的畏懼,也是蕩然無存。

    騎隊人數太少,乾脆便是拉長分爲兩列,在廝殺聲中,二十餘騎開始向前方加速前行。

    很多人都看到騎隊衝了上來,旗軍一方自然是士氣大振,海盜和土匪一方,就是有些肝膽俱喪之感。

    楊世勇一直躲在陣中指揮,只是他這般的海盜一不是衛所武官世職出身,二來也沒有在營伍中任過武職,三來更不曾學習過金鼓戰陣之術,無非就是一直不停的將部下往前驅趕,若有膽怯害怕的,便是派心腹砍上幾個,殺人之後,士氣就能提振起來,以海盜幾次對陣官兵的經歷來說已經是足夠了。

    但此次對敵,楊世勇此前的經驗已經毫無用處,雙方砍殺至此,海盜和土匪一方人數多出一倍還多,但彼此牽扯,陣形散亂,在陣前的可能還不明所以,楊世勇這樣在陣中觀察的就看的相當清楚。

    明明是自己一方人多,但有的地方蝟集成一團,有的地方陣列就相當單薄散亂,根本擋不住旗軍的攻擊。

    反觀旗軍一方,在層層疊疊的軍伍之中一直不停的有軍旗招展,隊伍隨時調整,始終保持着陣列的完整無缺,多處地方,都是形成了對土匪以多打少的局面。

    待看到騎隊持長槍衝擊而來,四周土匪已經一片驚呼,便是海盜也是發出此起彼伏的叫喊聲。

    “頂上去,頂上去!”

    楊世勇現在若走,多半還能在親衛護持下脫得性命,但他又怎會甘心?

    只有勢若瘋虎般的持刀吶喊,下令自己的心腹部下拼命上前,拿性命擋住旗軍們衝擊的勢頭,以圖再於亂局中尋找獲勝的一線生機。

    但土匪和海盜們已經扛不住了,火銃還在鳴響,旗軍的陣列始終保持的相當完整,雖然這支軍隊嚴重缺乏經驗,不光是普通的旗軍,包括隊官到旗隊長,局百總和閔元啓這個最高指揮,所有人都缺乏在戰場上找到機會,迅速一槌定音的經驗。

    而且也不僅僅是經驗的缺乏,長槍的槍陣雖然犀利,刀牌手也都是選的好手,可是在兩軍短兵相接之時,眼下的刀牌,長槍,膛把,火兵,火銃手混編的陣列,兵種較雜,突破能力和兵種配置息息相關,訓練和實戰的經驗缺乏,兵種攻擊力不足也是相當重要的因素。

    眼前的這些土匪,不要說魏晉之時的具甲鐵騎來衝,也不必是蒙古鐵騎或女真鐵浮屠,西夏人的鐵鷂子,或是現在的八旗騎兵,就是將弱雞般的關寧兵調過來,也不必多,只需百騎來衝此陣,土匪和海盜的千餘人,面對全身披甲的正經騎兵,怕是早就滾湯潑雪般的覆滅了。

    楊家兄弟縱橫鹽城至海州一帶多年,本身確實有一股悍勇氣息,到了此時敗局已定,一千人的烏合之衆根本不可能是訓練有素的官兵對手,哪怕對面旗軍的攻擊力不足,敗局卻是已經早就定了。

    “不準走,孃的,不準逃!”

    楊世勇瘋子般的帶着親衛反道向前,不停的揮刀砍向那些敗退的土匪。

    四周一片亂哄哄的俱是往後退的人羣,各人都是面色猙獰而扭曲,有人被刀砍中了,旁人趕緊躲開,此時已經有不少土匪並不畏懼這個盜首,雖然還在下意識的躲閃,但也有人指着楊世勇罵起來。

    此役已經令這些欺軟怕硬,只敢欺負良善的敗類們,知道了什麼是堂皇之陣,什麼是陣列而後戰的威力。

    這些人多半帶着刀傷,或是槍刺之傷怕就很難行動了,也有一些人被火銃擊中了肩頭,胳膊,或是小腿,看似傷的不重,此時也涌在人羣中往後擠,好似並無大礙,但這些人爲火藥鉛子所傷,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他們也很難活下來,死者十之七八。

    反而那些看着渾血鮮血淋漓,受了長刀劃傷之輩,只要能逃脫戰場,多半都能留下性命。

    楊世雄拼力阻止衆人敗退,反成了衆矢之的,有幾個匪首對其也極爲不滿,但此時也顧不得與他計較,各人都在帶着心腹向後方疾退。

    在此時,馬隊終於衝刺而至。

    戰馬衝刺,在這個時代是有着無解的恐怖。

    若普通百姓,一匹驚馬足以擾亂整個街市,甚至會造成嚴重的死傷。若是軍隊,當着大量騎兵,訓練不精的也很容易被騎兵反覆衝擊,直至崩潰,然後被掩殺的乾乾淨淨。

    不幸的是,不提蒙古人對金兵的野狐嶺之役,就以明末來說,遼陽和瀋陽一役,沙嶺一役,明軍陣腳均是爲女真八旗輕鬆擾亂,騎兵不停奔馳,掩射,明軍大潰之後,騎兵反覆追殺斫砍和射殺,從沙嶺之役到十四年的松錦之役,明軍俱是死傷近十萬人,伏屍百里,甚至百年之後的康熙年間,猶有數里長的白骨暴露於當年的戰場,行人經過時數十里地間到處都是漂浮不定的鬼火。

    這便是騎兵之威,從匈奴到突厥,再到契丹,蒙古,女真,華夏一直面臨北方異族的威脅,甚至兩度文明沉淪。

    一則是因爲老大文明的血液中太多雜質,巨人變虛弱了。二來便是遊牧漁獵民族得天獨厚的優勢:騎兵。

    漢人想養馬極難,耗資極巨,而馬上能馳射,斫砍敵人的騎兵,從小練至大,所費更非普通人家所能負擔。

    漢兵之強,不光是漢朝不失尚武之風,更要緊的是後世的蒙古草原河套地區,在漢時是朔方,九原等諸郡,邊郡的那些良家子,放牧遊俠,騎馬射獵,與遊族民族並無區別,就算如此,漢軍伐北也是消耗了國家大量財力,弄到國困民窮,漢武這樣的強勢君王也不得不向臣民向罪已詔。

    至此時,明軍並不缺馬,但那是北方邊軍爲主,而且經過多次戰亂損失之後,明軍其實只剩下遼鎮一鎮尚有完整編制的騎兵,其餘各軍鎮,騎兵多則上千幾百人,多爲將領家丁,成建制的營兵騎兵,已經不復存在了。

    騎兵衝擊之威着實駭人,哪怕騎隊只有二十餘騎,衝刺而來時的聲勢卻是遠遠超過普通的百人陣列的步兵。

    煙塵大起,馬蹄得得,嘶吼陣陣。

    騎槍明亮而耀眼,喊殺聲中,所有土匪只看到高頭大馬衝刺而來,在那一刻,整個隊伍就是徹底崩潰了。

    “殺!”閔元直側身擰腰,將手中長槍向前刺去。

    槍尖沒有刺實,但在一個土匪腰間劃過,帶出一蓬血雨,那人被嚇的魂飛魄散,當場便是側翻在地,哀嚎慘叫不已。

    諸多騎兵紛紛出手,或槍刺,或刀斫。

    血雨紛飛,嚴格來說這些騎兵技藝尚且生疏,騎陣也並不嚴整,畢竟就算是閔元直騎術也只是粗通,和精銳騎兵距離極遠。

    但對付一羣烏合之衆,騎兵之威已經足夠了。

    沈亮尚且帶着火銃手不停擊發,他們雖然發射的頻率遠不及弓矢,但此時土匪的弓手要麼被裹入陣中,無法拔箭而射,要麼就是連射多輪已經胳膊痠疼而力竭。

    土匪弓手不可能如軍中射手那樣苦練,多輪拋射之後,已經難以爲續。

    而銃手只要槍膛不炸,攜帶的子藥尚足,打放的頻率只會越來越快,而不會變慢。

    無他,初至戰場的驚慌轉爲鎮定,手越來越熟,打放的速度自是越來越快。

    右翼第三第四總已經擊敗了當面之敵,兜向敵人的中陣。

    土匪在此時崩潰,帶着海盜一併向後而逃。

    各人均在大叫,諸如“敗了”,或是“快逃”之聲,不絕餘耳。

    幾個匪首早瞧出不對,逃離較遠,楊世勇卻被裹挾在大量逃匪之中,艱難跋涉前行。

    至此,這個盜首已經極爲後悔,不該趟這一次的渾水,也不該盲然無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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