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一百三十七章 碼頭
    此時尚未改元弘光,不過劉澤清的部下已經最少膨脹了一倍。

    這也是山東兵在江北一帶拼命搜刮過後的成果,朝廷徵稅好歹要顧及稅額,官紳地主轉嫁壓力兼併田畝也要考慮小民是不是能活的下去,客兵搶掠就根本不管不顧,甚至最後的口糧和種子糧都照徵不誤,反正連劉澤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明年會在何處,又歸屬何方勢力,在這樣的前提下何談對地方的體恤?

    殺雞取卵雖然不智,但前提是這雞是自己的,若是換了別人的,那當然是照殺不誤。

    不管淮安地方怎麼痛苦,反正劉澤清部在短短時間內急劇膨脹,不光是人數上的膨脹,由於軍資充足,其麾下將領的實力都是在急劇的增長,到這個時候雖未足十萬之數,兵馬翻倍,精兵翻倍是相當顯然之事。

    坐擁五六萬人的大軍,過萬精銳,這個實力相當不錯了,也不怪劉澤清不將閔元啓這個小小的副千戶放在眼中。

    隨便派個參將帶幾千兵過去,還不順手就剿了?

    而且相形之下,崇禎皇帝死後,各鎮軍閥化就逐漸形成,劉澤清要錢糧已經不必再遮遮掩掩,楊世禮這種地頭蛇再不識趣,劉澤清一句話便能要其性命,所以對楊世禮所請,劉澤清也不是很放在眼裏了。

    馬蹄得得,劉澤清在過百護兵的簇擁下很快便走遠了,大街上駐防的客兵也打着呵欠四散而去,他們就是被趕出來警備關防,大人物們都走了,這些兵將自然也是哪來的回哪去。

    客兵在淮安城中軍紀還算過的去,欺男霸女和打砸搶之事也不少,但大體上還維持着淮安府城繁華熱鬧的大格局。

    這當然是劉澤清和諸將的約束,要是將府城搞跨了,他們又不是馬上便走,卻是住哪裏去安身立命?

    衆人一一散開去,今天這場熱鬧可真是夠瞧的,回去之後少不得能吹個把時辰的牛。

    毛師爺被打的滿臉血花,卻也沒處說理去,想了一想,將腳一跺,少不得立刻出城往水關去,準備回鹽城那邊找楊世禮報信。

    眼下這事,毛師爺內心就是隱隱有些不安,水關那晚加上海邊的戰事,還有閔元啓的發展速度都令楊世禮和毛師爺感覺相當緊張,甚至隱隱有所畏懼。

    楊世禮和毛師爺不畏懼纔怪,楊氏三兄弟已經有兩人死在閔元啓手中,不要說楊世禮肯定要報仇,便是他不報仇,怕是閔元啓也放不過楊世禮了……

    換做毛師爺也定是如此,殺了人家兩兄弟了,當然得斬草除根!

    “就怕……”看着四周客兵散去,不少士兵坐在城牆根閒聊說笑,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城中也到處是散兵遊勇四散遊蕩,甚至有強搶攤販,在店門處勒索的兵勇也到處都有。

    劉澤清肯定不會允許士兵在城中鬧的太過份,但小小的敲詐勒索或強搶一些物資在這位大帥眼中怕也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根本不會有將領出來生事管制。

    對劉澤清和很多將領來說,營兵是他們的根本,放縱是必然之事,事實上客兵在府城之外的地方做的都相當過分,可以說是殘暴無比,燒殺搶掠是家常便飯,客兵一至,村落猶如來了強盜,甚至比強盜土匪還要囂張的多,因爲土匪強盜好歹怕官府來剿滅彈壓,客兵本身就是官兵,搶掠時肆無忌憚,甚至掛着徵糧的牌子令當地官府裏甲協助,挨家挨戶上門搶糧搶物,若當場未搶到的,則搶走人家的妻子孩童,交糧方可贖人,這樣的行徑多到數不勝數。

    連毛師爺這樣的人都是連連嘆氣,這樣的客兵和這樣的軍紀,怕是派一兩千人到雲梯關也未必是閔元啓的對手,只是這樣的想法,他只能深藏心底,怕是跟任何人都不敢說起。

    ……

    “千帆而至,大軍雲集,如之奈何?”

    浦口岸邊,看着大量戰艦帆船前來,船身上明顯是站滿了持槍拿刀的士兵,身爲南京兵部尚書的史可法,雖然還是穿着大紅官袍,身上繡着二品文官補子,但在很多人眼裏,他的權威已經是蕩然無存了。

    瞻前顧後,首鼠兩端,遇大事缺乏決斷,公平的說這些都是史可法身上的缺點。

    史可法的才幹,不要說和熊廷弼,袁可立,孫承宗,盧象升,洪承疇,孫傳庭這些明末時最頂尖的能文能武的文官高層比,就算是有缺陷的袁崇煥,王在晉,楊嗣昌,傅宗龍,丁啓睿等人,史可法也是相差極遠。

    便是他的東林前輩,就算不能領兵,但在心狠手辣,殺伐果決上,趙、南星和楊漣,左光斗之輩,也是在心性上甩史可法一百條街。

    眼下的同僚之輩,老謀深算的馬士英,經驗豐富的朱大典,用心良苦的錢謙益,一心爲東林的高弘圖,姜曰廣,或是頗有擔當的張慎言等人,也是在決斷能力上比史可法要強的多。

    要麼就顧全大局,直接宣佈不理會同黨中人的看法,和韓贊周,劉孔昭等人合作,直接擁立福王。

    要麼就只顧同黨,有大量東林黨人和復社,掌握輿論和實權很容易,地方軍閥也不會有人出來頂真,把潞王從淮安接過來立刻宣佈監國,然後即位,再把福王給弄死,大局就定了。

    偏生史可法幻想着兩邊討好,結果劉澤清和劉良佐,高傑,黃得功等人私下眉來眼去,三鎮將領連他們的總督馬士英都瞞着,直接決定擁立福王。

    馬士英已經搶先一步,現在大軍雲集,福王已經往南京來,一切都晚了。

    在一旁的戶部尚書冷冷一笑:“我等不過先輸一步,接下來好歹要把這盤棋下完。”

    南京戶部尚書是高弘圖,也是東林中堅人物,戶部尚書手中有一部份錢糧權力,在南京六部中算是有些實權,地位僅次於兵部尚書。

    一旁的呂大器,姜曰廣亦都是默默點頭。

    這數人都是東林中堅,高弘圖是戶部尚書,呂大器曾任兵部左侍郎,保定總督,在本朝也算是頂級的軍政要員。

    姜曰廣曾任京師吏部左侍郎,後見罪於崇禎皇帝被貶斥,家居一段時間後又任南京太常卿,南京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在東林黨內也是一呼百應的中堅人物。

    這數人便是決定擁立潞王,杜絕福王入南京的骨幹。

    “我等叫牧齋失望了。”姜曰廣冷然道:“不過我昨晚已經發了一封書子叫人送到無錫,請牧齋公放心,我等絕不會善罷干休。”高弘圖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要掌握朝堂!我本人,道鄰,東川,還有燕及,我等諸人若是能一併入閣,或是大半入閣,就算馬士英能僥倖入閣,也管叫他孤掌難鳴。南京六部和地方官吏,原本我東林一脈就佔優勢,掌握內閣和六部,再有強藩爲外援,我等展布朝政也並非難事。”

    福王至,身爲近支血脈的親藩,在國家無主的前提下必定先爲監國,然後繼位。

    高弘圖等人已經沒有在短期內阻止此事的打算和辦法,當然他們也明白沒有辦法行廢立之事……大明的君權已經是神聖不可侵犯,廢立之事是完全不可想象。

    憲宗成化年間,神宗萬曆年間都有過想更換太子之事,都被羣臣以國本不能動搖給頂回去了,在大明連廢個皇后都會引起軒然大波,更不要說是太子。

    至於已經是君臣的皇帝,謀逆之事更加不可想象。

    東林君子們以自道自詡,謀害君上或廢立之事在此前是不可想象,但最少在現在高弘圖等人心中,架空福王是必然之事。

    至於廢立,且等等再說。

    以牧齋公,也就是錢謙益的想法來說,事情做到這步,將來很難挽回影響,所以只能將事情繼續做下去。

    先架空,再考慮廢立,這便是錢謙益的立場。

    不光是眼前這幾位大佬,東林的中堅人物和小字輩,包括復社那一羣人,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理念。

    不得不說,大明的歷史發展到崇禎末年時,士大夫在相對自由的環境下,自由的發表輿論看法,自由結社結黨,彼此意氣相投就是同黨,非我同黨就是其心必異,爲了黨爭哪怕敗壞國事也是在所不惜。

    在這樣的前提下,叫這麼一羣偏執又自大的君子放棄對福王的成見,一心一意擁立福王並且爲這位大明親王效忠,這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史可法對身邊這幾位也是無可奈何。

    眼前這幾個,不管哪一個資歷都只在史可法之上,象是姜曰廣,他是萬曆四十七年進士,當時一羣東林老前輩都還在朝呢。

    高弘圖的資歷便是更老了,萬曆三十八年進士,當年便是趙、南星等東林前輩麾下的干將了。

    只有呂大器資歷和史可法一樣,兩人也是同年,俱是崇禎元年的進士。

    十七年間兩人從普通進士位至兵部尚書和總督,皇帝的欣賞只是次要原因,最要緊的還是本黨之內前輩們的提拔和照顧。

    象史可法能爲南京兵部尚書肯定是崇禎皇帝的賞識,但其開始能嶄露頭角並且被皇帝重視,還不是東林黨人的宣傳,還有其左光斗弟子的身份?

    身在黨中,想搞平衡或自行其事,那便太難了。

    史可法面色異常難看,同黨中人如此,他對未來的局面便是從內心深處更加悲觀,也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戰船逐漸駛近,港口和碼頭處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並無歡呼聲,也沒有人提前對船隊致意,只有江水的嘩嘩聲響。

    這原本在歷史上應該相當著名的一幕,由於雙方都算是刻意低調,事情在很短時間內就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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