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一百五十章 羨慕
    “砰!”燃燒的火繩轉至藥池之上,明火將引藥點燃,幾乎是同時藥池內的火藥迅速燃燒,引燃射藥,銃管裏彷彿都有火光在燃燒,然後火光一路到銃口處,但見銃口處火光迸發,接着煙霧繚繞,人們肉眼看不到的鉛彈已經在動能推動之下直飛而出,打向了七十步外的木靶之上。

    在沈亮打放之後,所有人都看向對面木靶。

    在銃響之後的幾乎同時,人們都看到對面木靶上木屑橫飛,鉛子穿透力不足,厚實的木靶是打不穿的,就象是打中人體一般也是不會透體而出,而是繼續在人體力橫衝直撞,撕裂皮膚後撞擊骨骼和內臟,直到將人身體內部撕扯成一團碎肉爲止。

    而鉛子打在木靶上,是將木靶打的木屑橫飛,搖搖晃晃,七十步的距離打成這般模樣,足見閔元啓的論據推斷是相當正確,六七十步的距離,火銃威力也足以破甲殺傷,哪怕清軍穿戴重甲,在六七十步的距離內火銃仍然對其有致命的威脅。

    “打的不錯。”閔元啓走過去,拍拍沈亮肩膀,又是一把將火銃給接過來。

    閔元啓要看的是銃管,打放一輪之後,原本全新的火銃散發着一股硫磺味道,幽藍的銃管摸起來微微有些燙手,但銃管摸起來卻還是給人無比堅實牢固之感,精鐵所制又是精心打造,果然在質量上還是相當靠的住。

    適才沈亮打放之前,朱萬春等人下意識後退幾步,並非膽小或矯情,而是慣例如此。

    大明的火銃質量太差,形象已經是深入人心,民間用鳥銃打鳥打獵的人也是極多,面臨的問題也並不少。

    炸膛是最常見的毛病,一旦炸膛,炸傷銃手,迸裂的銃管飛濺傷到旁觀之人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若是不小心提防,被炸膛弄到重傷是不太可能,但燒傷臉頰,或是崩瞎眼睛,這又算什麼稀奇事?

    閔乾德在此之前也送過來一批火銃,有幾支火門槍在剿匪後的訓練中已經全部炸膛,每次一炸膛,就使得銃手畏懼一段時間,若是新銃再不製成,怕是接下來的訓練都無法進行下去了。

    早期的火銃還有一個問題,銃身過短,而且銃託並非彎曲,而是和銃管相連的直木。

    這樣一來很難手持不說,抵近肩膀瞄準更是很難。

    再加上畏懼炸膛和缺乏訓練,明軍火銃手在臨陣之時多半是把火銃伸長,距離臉龐要害越遠越好。

    這根本就談不上瞄準了,更不要提列隊齊射。

    閔元啓近期看過一些明軍的戰報,雖然明軍中火銃手的比例極高,遼東的火器營裏還有很多大小樣佛郎機,虎蹲炮盞口炮等火炮,但臨陣之時,火器發揮的威力太小了。

    敵騎臨陣,幾次假作衝擊的動作就使得明軍隊伍中的銃手陣腳大亂,胡亂打放一通,待敵騎真的迫近來放箭,衝擊,斫砍之時,火銃手們要麼在手忙腳亂的裝填,要麼已經開始轉身逃跑了。

    這一點都不誇張,不管是沙嶺之役還是大淩河之役,明軍的表現多半就是如此。

    只有寧錦之役,滿桂領三萬,趙率教領三萬兵,在寧遠和錦州互爲犄角,兩軍都有相當數量的精銳,將領又是滿桂和趙率教這樣的猛將,就算是朱梅等偏將也是明軍中的翹首人物,加上袁崇煥對武將約束極嚴,連祖大壽這樣的地頭蛇也得賣力拼殺,祖家的家丁又多,也是精兵爲多。

    這樣的明軍才能在敵軍迫近時不僅不退,還敢主動結陣交戰。

    用大股營兵結陣,身後寧遠和錦州城上還有紅夷大炮轟擊助戰,用少量的騎兵家丁和八旗騎兵交手,明軍佔着火器和城防地利,提調指揮出色,才取得了極爲出色的戰果。

    到了松錦之役時,指揮者是洪承疇這樣更出色的文官爲指揮官,麾下總兵雖然有吳三桂和王樸這樣的孬貨,可是也有曹變蛟等明軍西軍中的佼佼者,這些明軍總兵甚至直衝皇太極的大纛,甚至把皇太極身前的葛布什賢都打跑了,若不是戰場上出了些變故,皇太極也得放棄自己的旗纛轉身跑路了,甚至由此而動搖陣腳以至慘敗也不一定。

    崇禎十四年的松錦之戰,明軍損失慘重,九邊精銳損失殆盡,清軍也並不輕鬆,死傷也是極爲慘重。

    這導致其後幾年清軍都在養傷,一直到十七年入關爲止。

    閔元啓手持着合機銃,心情一時也是大好。

    朱萬春和沈永等人看到他的臉色,也是都迎了上來。

    各人不免誇讚幾句沈亮的射術精良,沈亮也不以爲意,不過也是抱拳謝過了。

    這開玩笑了,一個在崇禎六年之前就入伍爲營兵,訓練了好幾年和實戰多次的火銃手,師承的是正經的葡萄牙人教授的火銃之法,打個幾十步外的固定靶子要還是脫靶,那也未免過於丟臉。

    閔元啓也不是很在意,射固定靶對早期的鳥銃也不是難事,鳥銃的名字來源便是這東西從發現到仿製後,由於銃管長和火藥技術的突破,打放距離遠,精準度較高,人們發覺這東西居然可以用來打鳥,精準度真的不是早年的火門槍能比的,鳥銃之名由此而來。

    打個七十步外的木靶,真的是小意思,便是閔元啓打放,十銃也能中七八銃。

    當然了,打移動靶,在戰陣上能如常裝填,順利擊發,隊列齊射,甚至在槍林彈雨和火炮轟擊聲中,在側擊騎兵的呼嘯聲和馬刀的威脅下,在前排軍官的帶隊下跟着軍旗,在起伏不定的地形上保持隊列,能聽的懂鼓點聲,知道跟隨隊列掌握快慢節奏,在前排軍官和身邊夥伴都倒下去之後,沒有聽到撤退命令還是持着火槍繼續向前,一直到得到指揮命令,齊涮涮放平火槍,然後在命令聲中一起開火……

    能做到這樣水準的火槍兵,不要說沈亮這樣的前明軍銃手,就算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不要說現在,就算是百年之後的法國人和普魯士人還有俄國人都做不到……全世界在火槍時代最好的步兵,不是這些老牌的大陸強軍也不是新興的美國人,儘管他們打敗過英國軍隊,但毫無疑問,滑膛槍時代最好的排隊槍斃陣列是英國人保持,最好的滑膛槍士兵也不是橫掃歐陸的法國老近衛兵,儘管他們的水準已經相當接近或是局部超過,但最好的滑膛槍兵就是英國的龍蝦兵。

    只此一位,獨一無二。

    “甚好,銃管堅實,不愧花了巨資全部由精鐵打製。”

    閔元啓對手中的火銃相當滿意,對沈永也不乏誇讚,並且明確指示着跟隨在身邊的中軍司的軍官,記錄在案,對沈永記功兩次,閔元啓會酌情給予沈永獎勵。

    這使得中軍司的軍官甚至是李俊孫等人都在眼中露出了羨慕的亮光。

    不管手頭怎麼緊,閔元啓對工匠們的賞賜是毫不吝惜的。

    在別的軍鎮,象沈永這樣的大匠頭子,所謂賞賜最多五兩銀或十兩銀,這種賞法在很多匠人眼裏已經夠優厚了。

    畢竟不是成化年間了,畫畫畫的好可以當官,字寫的好也能當官,工匠裏有大匠也可以當官。

    當然,這種官不由科場文官們把持,這就是所謂傳奉官。

    其實若是人盡其用,所有掌握各種才學的人都可以當官也並非是壞事,但一則皇帝用這些官太多太濫,不免浪費。二來就是文官們的傲氣不容觸犯,他們連舉貢監生爲官都視爲雜途,舉人勉強算半個同道,只有是進士出身纔會被這些文官真正納入體系之內。

    在嚴嵩壞規矩之前,文官們就算內鬥都保留一定的底線,很少弄到要人命的地步,這是來自本體系內的認同,彼此內鬥可以,但對太監,勳貴,親藩等敵人時,文官們就會下意識的同仇敵愾。

    所謂文官集團是相當虛無縹緲的事,大體上就是面對外敵保持相同的立場,哪怕互鬥也留有底線。

    象沈永這樣的工匠,不要說是現在的這個水準,就算是成爲舉國聞名的能工巧匠,在進士出身的文官眼裏也不過就是從事賤業,就象是貓兒狗兒,狗兒有看家看的好的,貓兒有長的特別好看的,難道就因此給貓兒狗兒當官,或是委以治國重任?

    閔元啓這裏當然沒有這種亂七八糟的說法,連王鳴遠這秀才相公都老老實實的幹着吏員雜活,別的所謂讀書種子也沒有被慣着,想上來就當王佐之師,成爲謀士幕僚之類的角色,還是去話本里找存在感吧。

    倒是沈永,原本是工坊工長,此次再累積兩小功,除了銀錢賞賜肯定過百兩外,職務級別也會提升。

    工商司有一個工字,按沈永的功勞估計能任工商司的副司長了,這一大片工坊,除了兵器作坊和火器作坊外,還有鐵作坊,木作坊,煤炭坊,磚瓦坊,紡織坊,漿染坊等多個工坊,從磚瓦鐵釘到傢俱用器和成衣鞋帽都有各個工坊製造生產,閔元啓是希望在近階段能鍛煉出大量的熟手工人,將來以老帶新,再利用淮河出海口落差大水力強的特色,看看能不能製成水力坊機和織機。

    現階段閔元啓還沒有這打算,畢竟水力機再好,沒有大量的熟練工人,機器放在那裏空轉嗎?江北這裏又不是江南,在蘇州找個十幾二十萬紡織工人不是難事,當然這些工人也是控制在官紳家族和豪商手中,但隨便找個幾百上千工人也不會犯什麼忌諱,並不太爲難。

    在江北這裏,想找幾百上千人紡織工人,就算閔元啓現在罩的住,哪有現成的工人給他召募?

    所謂萬事開頭難,事情難做大抵就是在開頭階段,真的是一窮二白,事事難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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