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一百五十九章 動心
    “再有敢哭叫的,一律如此處置。”李化鯨根本不將眼前之事放在心上,發出指令之後,便是繼續和劉之幹攀談起來。

    客兵們也是面色如常,他們多是曹州人,在劉澤清退出山東之前就曾經在曹州一帶大肆搶掠,殺傷當地百姓過千人。

    稍有不順便是砍人殺人,甚至就算是順從的百姓,只要客兵心思一動,戳刺斫砍也是非死即是重傷。

    他們連自己的家鄉人都毫無顧忌,已經完全就是一羣人形野獸,就是他們在山東燒殺搶掠,在淮安無惡不作,後來又追隨劉良佐屠江陰,屠江南,在江南殺人如麻的當然是有滿洲八旗,但作惡最多,殺戮最多的,反而就是劉澤清和劉良佐麾下的漢人官兵!

    眼前的哭嚎聲逐漸停住了,人頭還滾在地上,這老婦的家人都不敢上前收屍,旁人如何敢近前?

    客兵們還是非打即罵,催促這些房主趕緊離開,稍有遲誤便是痛毆一番,時間不久,二百多戶人家一千多人便是如潮水般離去,根本無人敢於多停留片刻。

    “這些賤民。”劉之幹見差事辦完了,便是笑着道:“我先回去給叔父大人回話,底下的事,就仰仗李哥了。”

    “包在我身上。”李化鯨笑道:“帶幾百人抓幾千夫子,不是跟玩兒一樣?放心吧,三天之內,準保抓齊夫子,十天之內,準保把這裏夷爲平地。”

    “那就最好不過。”劉之幹笑道:“不耽擱工期,叔父定是高興的。那個擅營造園林的是個呆頭,咱們事事都不能出錯,他可是不敢通融的。”

    李化鯨笑道:“他敢通融,伯爺可不會饒他,弄不好能被拖下堂去剝皮。這房舍要蓋二百多間,光是園子就二三十畝大,還要引活水進來,得把城牆挖缺一角才能把外河水引進來,灌滿之後再補上牆基,算起來這工可真是不小。”

    “叔父也不知咋想的。”劉之幹抱怨道:“流寇已經殺了皇上,坐穩京師寶座,今年底明年初就南下,咱們這宅邸蓋的再快也得半年,住不到幾個月可能就得一棄了之,做這事又是何苦呢?”

    “伯爺不是說了?”李化鯨無所謂的道:“現在的皇上都是伯爺們擁立的,天子就是門生,伯爺享點福怎麼了?老弟,你就看到這浪費錢財,不太值得,對伯爺來說將來不管是流寇來了另有打算,還是再南下觀望,建這宅邸的錢都是無所謂的事。以伯爺現在的實力,將來就算到新朝也是侯伯之位,建個宅邸算什麼,浪費一些錢糧又抵得甚事?老弟莫以從前的想頭來看現在的事,以伯爺現在的身份地位,到一個地方就起個大宅,難道地方上的人敢放半個屁?不要說地方上,朝堂上誰敢出來說三道四?咱們這些當子侄部下的,老老實實的替伯爺效力就是,還管別的事做甚!”

    劉之幹原本也就是隨口一說,也確實是有些想不明白。

    因爲劉澤清最深層的打算是不會瞞他這樣的親信子侄,將來流寇南下,劉澤清是打算過江一路到浙江,也是找個錢糧充足的大府安身,南逃之時新募軍隊可以不管,將核心將領帶的營頭全部帶上,有兩三萬人打底,到了江南還是不失強藩強鎮的格局。

    到時候錢糧一徵,在地方上裹挾民壯,又是十萬八萬的部曲到手了。

    在江南繼續觀望一陣,如果李自成真的有得天下的可能,那時候便直接率部投降。

    就算不得新朝侯伯之位,以十萬大軍歸降,最少得封個將軍號,或是能成一鎮總兵,到時候憑搶掠來的大筆錢糧,老劉家十輩子都窮不了了。

    這便是劉澤清的打算,劉之幹只是想不通叔父打算好要南逃,爲甚還要在淮安浪費民力物力起大宅,這時才隱隱明白,哪怕是爲了幾個月的享樂,浪費十萬八萬的錢糧銀子,浪費幾千夫子的民力,甚至弄死幾百上千人,對劉澤清來說,也是都完全無所謂的事情了。

    “還是化鯨哥明白。”劉之幹一抱拳,笑道:“那我還有件事,需要請教化鯨哥。”

    “咱們自己兄弟。”李化鯨呵呵一笑,說道:“有甚事只管講好,哥哥能幫的上手的,斷然不會推辭。”

    “那個叫楊世禮的鹽梟,化鯨哥知道麼?”

    “知道。”李化鯨道:“當初伯爺要拉他,給他一個參將,這廝推三推四的,想要副將。他麾下才幾個兵,副將也是他敢想的?伯爺要不是想要他的竈戶和商路,還有背後的那些關係交情,參將他豈又配?真真是不識好歹。不過,後來他不是又派了人到淮安來,願意投效了,伯爺胡亂允了他一個遊擊,打算派個人去鹽城,把楊世禮和他的竈戶給管起來,再看管着出鹽的商道,一年好歹不拘能弄個三萬五萬銀子……給個遊擊,也差不多算到頭了。那楊世禮連個海邊軍戶也打不過,憑白送了千多首級給那些窮軍戶,如此丟臉,這個遊擊我都覺得給高了,給他個督司,守備,差不多也就夠了。”

    “這事我可不打算管。”劉之幹笑道:“一個遊擊他也知足了,化鯨哥不必點我,我不是想替楊世禮說話。這姓楊的派了個師爺過來,帶了兩千銀子送我,說是想請我在叔父面前說話,儘快儘早的去雲梯關把姓閔的給剿了。姓楊的說,那姓閔的雄才大略,擅長練兵,又得人心,現在又被保舉鹽泰遊擊兼雲梯關守備,若是咱們放着不理,怕是一兩年後就會成爲咱們的心腹大患。他說此前已經請叔父出兵,叔父也是允了,希望我能敲敲邊鼓,儘快出兵,不要養虎爲患。”

    “這他孃的是什麼屁話。”李化鯨笑罵道:“他吃了虧想要報復,咱們伯爺既然收了姓楊的,也定然會替他出頭。不過爲了叫咱們早出兵,真是什麼樣的鬼話都編的出來。養虎爲患?就那姓閔的真會練兵,也是員猛將,他那兩三千人夠幹嗎的?咱們伯爺麾下十萬大軍,精兵就有兩三萬人,一個海邊窮軍戶,世襲千戶家族,能有多大底蘊,湊起些兵馬擊敗土匪海盜就能翻了天?憑他本事比天大,也是翻不出咱們伯爺的手掌心。這楊世禮,說話忒是無禮,伯爺知道了,怕是會剝他的皮。”

    “正因如此,我沒有和叔父說。”劉之幹笑道:“叔父的脾氣咱們都知道,若是將姓楊的話原話轉述,怕他老人家惱起來連我都要打一頓軍棍,我可不願爲兩千銀子冒這個險。”

    劉澤清的脾氣就是極爲自負和自大,同時也是剛愎自用和殘忍暴戾陰險,可以說其是完全的負面的集合體,也是大明到了末世之時,軍人之中人渣敗類的集大成者。明軍將領的所有優點和長處其一點沒有,明軍將領的短板缺點,劉澤清是一樣不拉下。

    就算楊世禮是好意提醒,劉澤清也會認爲其瞧不起自己,弄不好真的會把提醒之人給宰了剝皮。

    劉澤清的剛愎自用,殘忍嗜殺連他的心腹也畏懼害怕,也虧得楊世禮走的是劉之幹的門路,哪怕換了李化鯨也是早就把他給賣了。

    李化鯨有些納悶的道:“那兄弟是爲何提這個話?”

    “姓楊的底下有一些話,我是有些動心,想着是不是該早些動手。”

    劉之幹道:“姓閔的會曬鹽之法,這辦法原本就福建那邊有,而且多是海邊自行爲之。姓閔的糾集了幾千人,開挖了過百鹽池,咱們淮安府朱家替姓閔的出鹽貨,替他打開出貨的道路,聽那楊世禮說起之後,我就派人在淮河和府城水關,包括裏下河中運河一帶監視,發覺果然是如楊世禮所言,朱家出鹽的數量極大,差不多整個淮安府所有鹽商加起來,也未必有朱家一家出的鹽多。各條大河和運河之上,幾乎每天都有朱家的鹽船滿運鹽貨而出,往北方是往歸德南陽開封爲主,也有經徐州往山東的,多半是用漕船沿運河北上,朱家是打通了沿河關節,現在漕運斷了,整個運河上只有短程商船敢走,朱家的鹽船算是走的最遠,膽子最大了!更多的鹽船是經中運河南下揚州,過江沿江而上到荊襄,鹽貨主要是出在湖廣,少量出在江南。我給他們算了算,一天差不多是二十多萬斤,聽說這數量還會再漲。化鯨哥,一天千兩以上,一個月就三萬多,一年近四十萬折色,比朝廷給咱們一鎮的軍餉還要高。淮安雖然大,州縣多人口多,但這地方是不能和揚州比,更不要說和蘇州常州松江比了,地方上不富裕,就算一年不停的打糧徵餉,現銀所得卻是有限。現在有這樣現成的一門財路,化鯨哥你說,是不是要把這鹽場給搶過來?”

    “這有什麼好想的?”李化鯨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劉之幹一眼,眼前這小子對自己笑嘻嘻的甚是客套,但換了一般的外系將領,能看到劉之幹的下巴鼻孔就算是對他們很客氣了。而且這小子行事心狠手辣,剛剛的事是交給李化鯨主持,換了劉之幹一個人過來,騰房的現場最少要多死好幾十人才算完事。

    甚至殺戮幾百上千,對劉之幹來說也是毫無壓力,隨手就能做了。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難道還有什麼可畏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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