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謀明 >第一百六十四 出城
    在轔轔馬車聲中,梁世發看了一會兒,看到車隊離開,盯哨之人跟隨離開,坐探離開,整個街市過不多久後就恢復平靜。

    梁世發沒有再看下去,折身而返,進了街角的客棧之中,這裏多是過路的普通人,十來人擠一間大通鋪,屋中鼾聲震天,臭氣燻人。

    梁世發不以爲意,他現在的身份是不低,收入也高,家中收拾的乾淨齊整,妻子還僱了一個小廝和一個丫鬟,一個婆子,還有個門房老頭。

    家中多了四個人,後院和兩側空地都蓋了正經的瓦房,原本的五間草房推翻了重建,一幢三進的二十來間屋子的宅邸已經成了型。

    原本的六口人加四個僕役,住在那二十來間屋的大宅裏就顯得相當空曠。

    如此做法的不止梁家一家,閔元忠,閔元金,楊志晉,高存誠等人都是扒掉了舊屋,起了新宅。

    由於鹽池和工坊需要,在臨近第四百戶的空地上修了好多個小型磚窯,每天都有過百人打磚坯,修房蓋屋在這個時候最省錢省心。

    梁世發沒有多想家人和自家的院落宅邸,他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貨郎,到淮安府城就是來進貨,很快便會離開。

    放下挑子在腳邊,蓋着隨身帶的被褥,梁世發象是沒事人一般,很快也就入睡。

    ……

    翌日天明時分,梁世發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在街口的湯餅店叫了一碗湯餅,風捲殘雲般的吃了。

    在他喫湯餅的時候,朱家有下人進進出出,沒頭蒼蠅般的四處打探張望。

    一夜之間,家裏能當家作主的人統統不見,這些下人自也是心慌意亂,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過不多時,街角便傳來得得馬蹄聲,一隊騎兵從劉澤清府邸方向急馳而至,爲首的便是中軍官李化鯨。

    昨日出兵,劉澤清派出兄弟子侄和心腹諸將率部而出,當晚便是想起還有朱家在城中。

    劉澤清和朱任重打過幾次交道,此前雙方地位相差不遠,劉澤清也算謙和有禮,朱家這樣的世代豪商,不僅族人中有進士舉人,親族好友也有不少有身份地位的,和普通商家是不能相比。

    其身後還有南京勳貴,否則在鹽商中也是立不住腳,劉澤清也不好隨意拿捏得罪。

    待到此時已經用兵雲梯關,自是不可放過了朱家,否則得到鹽池還得費心費力去張羅出鹽的渠道,就算有楊世禮幫手,不過按劉澤清的脾氣,治下有現成的人選可用,何必去捨近求遠?逮拿朱家人到手,得了鹽池之後,還怕朱家人不效力?

    至於其族人中的官紳,還有親友勢力,按現在的大勢來說,劉澤清已經不是很放在心上了。

    換了十幾年前,朱家只要有個進士出身的短縣,唬住劉澤清這總兵也是小事,最少能叫其收斂一二,不可將事做的過份。

    哪怕是三五年前,有勳貴高官爲背景,劉澤清也不會行事決裂,會給雙方留一些餘地。

    到了今時此日,其正是跋扈囂張之時,連弘光皇帝都視爲自己門生,對馬士英和史可法這樣的頂級大吏也缺乏尊重,只是表面客氣而已。

    舊日巴結奉迎東林黨的事,更是被劉澤清視爲丟臉之事,若無人提起也罷了,有人敢提,怕是性命難保。

    李化鯨早晨接了差事不敢有絲毫怠慢,迅速帶着一隊人馬趕赴朱家。

    豈料朱家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李化鯨不信朱家下人所言,令親兵們進府查抄。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果然朱任重和朱萬春,朱萬和,還有婦孺家小是一個不在,連親信管家之類的都是一個沒有,只有那些做粗重活計的家僕留在府中。

    李化鯨一時氣急,劉澤清的脾氣是對身邊的人也不留情面,事情辦不到便是又打又罵,哪怕李化鯨也不可例外,眼前之事算是辦砸了,氣急敗壞之下,李化鯨令人將朱家下人全部逮拿出來,當場拷掠。

    拷掠持續了半個時辰,有兩個僕人被當場夾碎腦殼,其餘人等也多半重傷。

    清晨潮溼的府城街道上遍佈血跡,慘叫之聲傳揚數裏。

    根本無人敢出來看熱鬧,所有店鋪都趕緊關門閉鋪,那些開了門的人家又重新閉上門戶,甚至可以聽到亂哄哄的頂門聲音。

    在這些窮兇極惡的客兵面前,沒有人敢保李化鯨不會肆意拿不相關的旁人出氣,一旦遇上了就是池魚之殃,倒黴透頂。

    拷掠無用之後,李化鯨一臉晦氣的率衆離開,朱家下人非死即傷,紛紛倒伏在地上。

    這時候各家店鋪纔敢把門打開,一時半會的卻是無人敢去救治。

    梁世發也裝成一臉畏懼模樣,混跡在人流之中往城門處走,很快便是出了東門。

    到了城外不遠處,在道路一側停着一輛大車,梁世發見左右無人便是趕緊上車,車上有車伕裝束和一些稻米貨物,他換裝之後便到車前揮鞭趕馬,大車迅速起行,往着灌南縣城方向行駛而去。

    走了十餘里後已經是過了辰時,太陽昇起老高,天氣也悶熱起來。

    農曆七月之時正是一年中氣候最熱的時候,梁世發和普通的車輛一樣,專門往樹蔭處趕。

    這條大道是府城通往灌南的官道,夯土爲基,兩側有排水溝渠和種植了樹木,和大明普通的官道一樣。

    過了午時後車隊行人逐漸增多,都是四鄉八里漸漸彙集到一處,慢慢聚攏了起來。

    這個時候可不是太平盛世,就算是在這等人煙稠密的地方,敲竹槓的青皮,幾個人無賴子聚集在一起就敢攔車搶錢搶物,官府現在也懶得管這些事,只要不是大股土匪,幾個人搶了東西便走,也根本無人理會。

    衆人都在樹蔭下走,兩側是潺潺流淌的小河,有一些漁人拿着網駕着小船,在河面上駕船捕魚,也有一些釣魚人,三三兩兩持着竹杆在樹蔭下釣魚取樂。

    這個時候也正是農閒時,兩側農田裏的農人也不多,只有少數人拿着鋤頭,在田地裏頭鋤草。

    又走了一陣後,路過一個集鎮時,梁世發纔看到鎮上有大股的亂哄哄的客兵。

    這裏原本就駐着幾百兵,城中又來了一兩千兵,在鎮上分散駐紮下來。

    算算這裏距離淮安府城大約三十多裏,應該是昨天客兵出城後行軍至此處。

    梁世發停了車,和普通看熱鬧的人一樣聽着人羣議論。

    在南側二十多裏左右的鎮子上也來了一千多客兵,響午天熱,也是停下不走了。

    這樣大規模的出動,不象是平時那些小股的打糧隊,就算這樣,所有議論的人臉上也是充滿憂懼之色。

    這樣大規模的客兵到鎮子裏,立刻就如散兵遊勇一樣到處搶掠喫食,敲詐店家,將領也不約束,自己也到鎮上富戶家中徵辟宅邸,令富戶供奉,上行下效,那些普通的客兵又沒有人管他們死活,飯食都要自己想辦法,倒是晚上天黑之前,所有客兵都得入營點卯,算是給集鎮和附近村莊的人鬆了口氣。

    但客兵軍紀不好,晚上翻營牆出來爲惡的也是極多,因爲是翻牆違紀而出,很多強、奸和殺人的案子,多半就是晚上翻牆出來的客兵所爲,他們比白天更加獸性和野蠻兇殘,只有駐紮時間久了纔會稍微收斂一些。

    這些大股客兵剛至,附近的百姓在議論時已經是打算暫且搬家躲避,否則遇上晚上出來殺人搶掠的客兵,全家被殺光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梁世發臉上神色和衆人一樣,但眉宇深處也是有明顯的憤恨和鄙視。

    一般的人只是害怕和憤怒,甚至還要把憤怒藏起來,一旦有什麼鄙視客兵的話說出來,沒準就會被人報上去,枷號是輕的,弄不好就會喪命。

    只有梁世發在內心深處對這樣的官兵充滿鄙視,從帶兵的到當兵的都沒有個兵樣,完全就是一羣打着官兵名義的土匪。

    這他孃的還是從府城出來的精銳,那些雜牌到底是什麼貨色,可想而知!

    這時從集鎮中奔出數匹塘馬模樣的騎兵,在衆人注視之中飛馳出鎮,也絲毫不顧忌那些在官道兩側的百姓,在衆人的雞飛狗叫和驚呼聲中,狂奔而出。

    接着便是直接在官道和兩側農田裏分開,馬蹄踏過之處,農田裏立刻泥土翻飛,將大片的稻秧飛踏起來,飄浮在水中。

    好在在有水的稻田裏策馬更加費時,這幾個騎兵也就是在田畝中轉彎調頭,接着又很快馳上官道,在人們複雜的眼神之中,很快就在官道上消失不見。

    梁世發跟着一起低聲咒罵兩句,接着便是在烈日下繼續趕路。

    這是大片的平原區域,農田接着農田,幾裏光景會有一個村落,規模多半不大,從幾十戶到一百多戶左右的水平。

    村子一般都建在道路一側,接着沿着道路和水渠行走,隔數裏又是另外一個村落。

    有五六個村落或十幾個村落之後,又會有一個或大或小的集鎮。

    集鎮就是幾十間屋子或過百間房舍聚居形成,多半小生意小買賣,也有一些大的店鋪商行之類,規模和府城縣城相較就要小的多。

    有一些富戶士紳之類也會住在集鎮上,偶爾有鎮子入口處也能看到牌坊,多半寫的就是舉人或進士功名。

    也有一些孝子或節婦的牌坊,多半沒有家族修葺,官府修好就放着不管,已經在風雨侵襲之下破損不堪。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