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二十七回 煖寒會(6)
    胡忘歸凝睇瞧去,敵人共計二十六人,既有女真人、漢人,也有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大多髡髮短袍,其中多數人的胸前衣襟,繡有一頭猙獰的海東青,當是神鷹坊中的高手,餘下的不知是什麼身份,想必也是金廷重金聘請的江湖好手。

    他這麼一端詳,便有兩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位是站在轎輿左首一名臉色蒼白的瘦癯青年,其人雖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偶爾輕輕咳嗽一聲,然而氣度淵沉,不經意間雙眼一翻,眸中更是光華熠熠,顯是一位內力深厚的勁敵;還有一人蒙着厚厚的面巾,目光遊離,不與自己相接,但眉眼瞧着頗爲熟悉,一時卻也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誰。

    轎旁一名黑麪黑鬚的漢子滿臉驕戾之色,冷笑一聲,踏上一步,陰鷙的目光在四大山莊衆人臉上一一掃過,大聲說道:“‘神鷹展翅,遮天蔽日。’大金國昭懿郡主駕到,各位莊主,還不速來拜見哪!”

    胡忘歸朗聲說道:“昭懿郡主金枝花萼,頂風冒雪光降敝莊,不肖不勝惶恐。不知郡主屈尊駕臨,有何見教?郡主的屬下不分皁白,一來便連傷兩條人命,小民斗膽相問,他們何錯之有?倘若是逞兇行惡,濫殺無辜,朝廷向以威刑肅物,想來郡主必定不徇私情,嚴懲兇頑,還我等百姓一個公道。”說罷深深一揖。

    他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四大山莊衆多年輕弟子均暗感佩服:“胡世伯腹隱珠璣、老成持重,要說薑還是老的辣。”

    胡忘歸一番問話,轎中人卻是默然不語。盧驚隱等人心知神鷹坊歷來詭計多端,說不定轎子之中藏着甚麼古怪,心下均感惴惴。

    黑麪黑鬚的漢子清了清嗓子,說道:“胡莊主這話,在下倒是有些不懂了。江湖草莽,拿刀子動槍,動輒打打殺殺的,那也尋常得緊。倘若技不如人,功夫太過稀鬆平常,傷在了或是死在了對方的手上,又怨得誰來?”

    胡忘歸聞言,不禁怒意填膺:“會使摩訶鉢特摩爪的,絕非江湖泛泛之輩,對方竟是不顧自己的身份,對兩名年輕弟子突下殺手,如此陰狠毒辣,其意無非是要給四大山莊先來個下馬威。”冷笑一聲,說道:“好呀,尊駕既然自承江湖草莽,那我們便是武林同道,朝廷的明刑峻法,大可不作理會。敢問尊駕高姓大名?”

    黑麪黑鬚的漢子神飛色動,哈哈一笑,道:“神鷹坊,殘庵。胡莊主名動天下,在下一直未能得便前來拜莊,今日得以識荊,實感榮幸。”

    胡忘歸心中一凜:“神鷹坊的四大尊者有的已經過世,在世的也已年高,近年來神鷹七羽和鷹坊四傑聲名鵲起,乃是神鷹坊年輕一輩好手中的翹楚,萬萬不可託大。”瞟了一眼那名瘦癯青年,見他神色漠然,似是對眼前的一幕絲毫不敢興趣,當下冷笑道:“原來是神鷹七羽到了,果然好大的氣派,好大的威風。”

    白衣雪縱目四顧,人羣之中並未發現暮鴉的身影,自忖:“獨鶴已然埋骨荒野,暮鴉那晚身負重傷之後,至今生死不明。神鷹七羽今日除了殘庵,不知是否還有他人?”

    殘庵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戴心豪和卓方霖屍身,淡淡地道:“胡莊主若要尋仇,就由在下接着便是。”暗思:“當年你連敗四大尊者,神鷹坊聲名大損,這筆帳遲早也要與你算上一算。”

    盧驚隱心傷愛徒橫死,森然道:“血債自當血償,盧某待一會想要向尊駕討教一二。”

    殘庵尚未作答,他身旁一名年輕的美貌道姑高聲說道:“敢問閣下是不是蒼葭盧莊主?”

    盧驚隱眉毛輕揚,側目而睨,道:“正是區區。”

    那年輕道姑環視身前,嬌笑道:“‘碧湖寒蒼,天下四莊。’今日煖寒盛會,想必沐莊主、鍾莊主也都來了,四大山莊都聚齊啦,今日得識各位高賢,大慰平生。”頓了一頓,又道:“我家郎主求賢若渴,意欲廣納天下的英雄豪傑。郎主素聞四大山莊技藝冠絕江湖,想請胡莊主及各位莊主,移步中都大興府,傳授神鷹坊衆武士功夫,郎主願予厚酬。如蒙各位莊主俯允,不勝感幸。”說罷纖腰微弓,稽首爲禮,又道:“各位莊主,這就隨我們走一趟吧。”

    殘庵笑道:“不錯,還望各位莊主莫叫小的們白跑一趟,回去難以向郎主和摩天大王覆命。”

    盧驚隱、沐滄溟、鍾摩璧等人聽了,無不驚怒交併。對方的語氣雖是客氣,其實並無商榷的餘地,反而隱隱含有脅迫之意。

    沐滄溟神氣鬱結,向着那名青年道姑說道:“敢問道長道號上下?”

    年輕道姑微微一笑,道:“神鷹坊,枯荷。”她雖已有二十七八歲,但保養極佳,皮膚白淨緊緻,相貌也是甚美,一副嬌弱婉媚之態,不想竟是神鷹七羽中的枯荷。四大山莊年輕弟子之中,有數人不禁驚訝得“啊”的一聲。

    沐滄溟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俗話說,‘主人讓客三千里’,像道長這般喧客奪主,一味地咄咄逼人,果是未受禮儀教化,難脫番邦蠻橫之氣。”

    枯荷本來笑意盈盈,聞言不禁愀然作色,說道:“閣下想必是沙湖山莊的三水先生?”

    沐滄溟冷冷地道:“正是老夫。”

    枯荷不答,擡起右手輕輕一揮,身後一名魁梧大漢見狀,快步走出客堂,從懷中掏出一枚鳴鏑,射向天空,箭去宛似流星,在空中“嗚嗚”作響。沐滄溟等人不明其意,正自迷惑,忽地遠處的山下,傳來地動山搖般的吶喊聲,喊聲大震,怕是不下數萬之衆。沐滄溟、胡忘歸等人相顧變色,方知金軍早已將歲寒山莊圍得水泄不通,不禁怯意頓生。

    隔了半響,沐滄溟“嘿”的一聲,說道:“原來神鷹坊說以武林同道身份前來相會,到頭來還是要仗着人多勢衆,以勢壓人,哈哈,佩服啊佩服。”

    那闊鼻漢子先前吃了胡忘歸的暗虧之後,一直默不作聲,到了此際,再也按捺不住,縱身一躍,來到場地中央,冷笑道:“誰說神鷹坊要以勢壓人了?四大山莊名動江湖,莫非只會逞口舌之利?我家郎主御極以來,廣納天下英才,不過郎主請的是有真本事的英雄好漢……”頓了一頓,眄視了一眼地上戴心豪和卓方霖的屍身,嘴角露出一絲譏謔之意,又道:“倘若只是徒負虛名的膿包,嘿嘿,死了倒也乾淨,省得丟人現眼。”

    四大山莊衆人聽了,盡皆變色,路心廣、笪方霄等沙湖、蒼葭山莊較爲年幼的弟子,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哪裏來的一條瘋狗,在此狂吠不已?”“有種的與小爺戰上一百回合,叫你認得你小爺是誰。”“他奶奶的,什麼鳥人口出狂言,滿嘴噴糞,簡直臭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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