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八回 野狐禪(1)
    桃花僧嚇得魂飛魄喪,頭上鮮血順着臉龐,滴滴嗒嗒點落於棉被之上,也顧不得拂拭,駭然道:“你……你……你是何人?”

    白衣雪低聲道:“路見不平之人。我問你,身爲佛門弟子,須受持哪五戒?”

    桃花僧吶吶地道:“一不殺,二不偷盜,三不……淫邪,四不妄語,五不飲酒。”

    白衣雪冷冷地道:“‘菩薩見欲,如避火坑。’既出家爲娑門者,當止息諸惡,勤行諸善。你出入娼寮妓院,流連舞榭歌場也就罷了,今晚竟欲強行不軌,如此荒淫無恥,難道不怕墮入惡道,自此永無出期嗎?”斜眼微微一瞥,新娘子正睜大了雙眼瞧着自己,眼中除了駭異,還含着一絲感激之色。

    桃花僧聽得心驚肉跳,默然不語,暗想:“此人是什麼人?何以對我那些事情瞭如指掌?”

    白衣雪低聲喝道:“你自己說,該如何懲處?”

    桃花僧吶吶地道:“這個……這個……小僧知錯了,但憑施主發落……”正在此時,屋外有人隔着門板問道:“新郎官,新郎官,落紅了麼?”

    其時在民間,有新人洞房花燭之夜驗貞的習俗。結婚當日,新娘的母親會送給女兒一塊白色巾帕,以爲女兒女婿初行房事之用。新人初試雲雨後,若新郎呈出來的白色巾帕上有點點落紅,所示新娘爲處子,則男女雙方家人皆大歡喜,若未有落紅,新娘則被視爲不貞,一場喜宴也就不歡而散,而新娘子則終身遭受男方的歧視,女方全家也都極不光彩。此時新人行房已有半個時辰,男方的親友一直候在婚房的門外,焦急地等待驗貞的結果。

    白衣雪聽見其人聲音甚急,心知新郎的一衆家人親戚,在外只等新娘子的落紅,而那新郎、新娘兀自昏迷不醒。他擡眼瞧見桃花僧頭上鮮血淋漓,心中一動,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一戳,點了桃花僧的穴道,瞥見新娘枕頭旁邊的一白色巾帕,對她低聲笑道:“借你一樣東西,成麼?”那新娘子無法動彈,只得眨了眨眼睛。白衣雪取過白色巾帕,順手便在那桃花僧的光頭上一抹。

    新娘子大感好奇,凝囑不轉地瞧着他。白衣雪朝她微微一笑,輕聲輕腳地來到門前,將那蘸血的巾帕從門縫處塞了出去。門外早已有人接過巾帕,定睛一看,頓時歡聲叫道:“喜帕落紅了,落紅了!”

    趁着屋外衆人嬉笑喧鬧,白衣雪向着新娘子道一聲:“得罪!”伸手輕輕解了她的穴道,旋即提起桃花僧,從屋頂開口之處,悄然離去。

    新娘子瞧在眼底,既覺喫驚,又感激不已。日後她每每回想自己新婚之夜的奇遇,恍然做夢一般,爲了感恩白衣雪保全了自己的清白之身,找了畫匠,按照他的面貌,畫了一幅肖像,張掛於家中。新郎心感疑惑,問詢之下,新娘子只說是自己救命的恩公,大恩大德一生不敢或忘,此外別無多話。新郎深愛自己的妻子,也就不再多問。二人自此恩恩愛愛、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度日,直至宋寧宗嘉定二年(1209年),夫妻二人方在同一年裏,先後壽終謝世。

    白衣雪一路提氣疾行,沿着山道向寂光寺奔去,到了山門,耳畔傳來淙淙的溪水聲,山路旁正有一條清淺的小溪。白衣雪將桃花僧往溪水中一擲,冷水浸泡之下,他頓時悠悠醒轉過來。白衣雪揀了溪水邊的一方石頭,坐了下來,笑道:“今夜攪了你的好事,你怨不怨我?”

    桃花僧先前受到一番驚嚇,此際又被冰冷的溪水溼透,夜寒風大,渾身忍不住如篩子般抖個不停,吶吶地道:“小僧豈敢,豈敢……”心中暗罵:“你奶奶的,從哪裏冒出這樣一尊瘟神?當真是晦氣之至。”

    白衣雪笑道:“你一個和尚,本應喫齋唸佛,背地裏卻盡幹些傷天害理之事,怕是要萬劫沉淪,不得解脫了。”

    桃花僧牙關打顫,哆嗦道:“小僧……知罪,知罪……”

    白衣雪見他眼中難掩怨恨之色,悠然笑道:“知罪就好。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方外之人若稍遇違忤,便生嗔恚之心,焉能知善惡、觀罪福、曉利害?你貪、嗔、癡三火難以斷除,如何得究竟解脫?”

    桃花僧黑眉烏嘴,跌跌撞撞從溪水之中爬了出來,坐在淤泥之中,道:“是……是……小僧明知娑婆苦海,無有窮盡,但貪、嗔、癡根性未除,始終未能出離,以致業障深重。”

    白衣雪道:“好,你既知自己業障深重,現在便給你一個恕罪消愆的機會。我問你,你等在後山山洞之中,總共囚禁了多少良家女子?快快如實說來。”

    桃花僧大喫一驚,顫聲道:“施主,你……你說什麼……小僧不甚明白……”心中念頭電轉:“茲事體大,這件事一向做得極爲隱蔽,此人如何得知?難道有人報官人口失蹤,以致驚動了本地的官府?此人今夜就是前來推鞫拿人的?”想到眼前之人或是官府中人,心中反而一鬆,就連臉上的神色,登時也緩和了許多。

    白衣雪冷冷地道:“你不明白?你們乾的傷天害理之事,須一五一十地如實報來,但凡有半點隱瞞,休怪我手中長劍無情。”

    桃花僧見他面色愈發不善,極力穩定心神,說道:“尊駕是魏知府派來的,還是王憲司派來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白衣雪眉頭一揚,道:“此話怎講?”

    桃花僧道:“不管尊駕是奉魏知府之命,還是奉王憲司之命,小僧……小僧都斗膽奉勸一句,莫要……莫要插手此事,以免惹禍上身。”

    白衣雪淡淡地道:“哦?我若偏要管呢?”

    桃花僧眉頭一皺,說道:“這個……這個……只恐於尊駕大大的不利。”

    白衣雪笑道:“眼下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有這等閒心管我的事?我用不着你操心。”

    桃花僧道:“小僧決無別意,也是真心爲尊駕的前程着想。這件事……干係非同小可,尊駕犯不着趟此渾水。”

    白衣雪笑道:“什麼干係非同小可?你能不能說明白點?”

    桃花僧見他笑意盈盈,不禁暗喜,心想今夜身陷絕境,至此終顯一絲轉機,頓時眉開眼笑,抖抖索索從懷中取出一錠紋銀來,說道:“有些事情,尊駕還是不要問得太過明白。小僧今日走得匆忙,這些銀兩聊表寸心,尊駕就請悉數拿去,日後小僧自當再登門拜謁。”

    白衣雪瞧他手上那錠銀子沉甸甸的,約有十兩之重,心想:“這些黑心的和尚,出手如此豪綽,平日裏還不知貪了多少金銀錢財。此等不義之財,先取了再說。”口中喝道:“你當老子是叫花子施捨嗎?難道你身上僅有這點銀兩?”劍尖一挑,已將桃花僧的僧衣前襟劃開,果見懷中一塊淡黃色巾帕之中,還裹有數錠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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