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八回 野狐禪(3)
    三人自此曉行夜宿,風塵僕僕地趕路,每日喫飯打尖,均是小心翼翼,以免橫生枝節,所幸一路無事,這一日終於到了臨安府境內。途中白衣雪將自己在寂光寺的際遇,一一說與楊草聽了。楊草不免嘖嘖稱奇,對莫翎剎的來歷,也是難以參透。

    秦統一六國以後,在靈隱山的山麓設縣治,稱爲錢塘。唐代置杭州郡、餘杭郡,當地經濟得到快速發展,始有“咽喉吳越,勢雄江海,駢牆二十里,開肆三萬室”的繁榮景象;到了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王錢鏐於此建都,在其治下,當地物阜民熙,鬱勃一時。趙宋時期,杭州爲兩浙路的路治,川澤沃衍,商賈輻輳,城市十分昌隆,宋仁宗爲其題詩“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洲。”到了宋建炎三年(1129年),宋高宗趙構感念吳越國王錢鏐的歷史功績,以其故里“臨安”爲府名,升杭州爲“臨安府”。到了紹興八年(1138年),趙構遂定都於此。

    而自趙宋失馭中原,趙構偏安江表以來,北方地區的黎民百姓跟隨其南渡的,絡繹不絕,一時間兩浙西路和兩浙東路等江南地區,流寓僑居之人遍佈,人口激增,百倍於往常,臨安府更是衣冠雲集,人煙生聚。

    三人進得城來,白衣雪見那城內街衢坊陌遍佈,邸鋪勾欄駢盛,極盡繁華,看得他眼花繚亂,心中想道:“帝輦之下,天子腳邊,氣度果是不凡。”好在楊草遭貶謫之前,曾在臨安府從仕多年,對城內道路十分熟稔,引着白、沈二人,通衢越巷,直奔甘棠巷的和劑局而去。

    到了公廨,說明了來意,皁隸領着三人沿着甬道來到寅賓館,三人喝茶靜候。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聽外面有人邊走邊說,向這邊行來。沈泠衫遠遠看清了來人,站起身來,叫道:“施師伯!”三人走出廂房,就見迴廊之下走來二人,一人年近五旬,黃澄澄的一張臉,連眼白也微微發黃,猶如生了黃疸一般;另一人則四旬上下,錦衣華服,劍眉鳳眼,顧盼之際,自帶幾分威勢。

    那黃臉老者正是施鍾謨,聽到沈泠衫喊他,喜道:“泠兒,你幾時到的?”臉上滿是憐愛之色。]

    沈泠衫快步奔到他的身邊,襝衽施禮,說道:“侄女也是剛剛到的。”

    施鍾謨拉着她的雙手,端視半晌,嘆道:“泠兒,你可是消瘦多啦。”

    楊草認出那錦衣人是殿前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明化礪,趕緊上前行禮,說道:“小人楊草見過殿帥。”明化礪見他在此,微感詫異,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與他客套寒暄了幾句,向白衣雪、沈泠衫二人微微點一點頭,隨即告辭而去。

    當下施鍾謨與白衣雪、楊草一一見過。楊草與施鍾謨雖是相識,此前卻未曾有過私交。寒暄了一陣,楊草對施鍾謨言道,自己尚有冗務在身,改日再到尊宅登門拜訪,匆匆離去。

    施鍾謨處理完了手頭的公務,帶着沈、白二人回到自己的宅邸。等二人安頓好了,當晚施鍾謨在內堂張宴,爲沈泠衫和白衣雪接風洗塵。

    落座之後,白衣雪見酒桌之上,還擺着一副空碗筷,似是尚有客人,但直到開席,也未見有客人到來,施鍾謨沒有言及,他便忍住不問。

    席間施鍾謨舉起一杯酒,對白衣雪說道:“老夫無妻無子,最疼愛的就是泠兒。白少俠一言九鼎,一路上勞形苦心,護送泠兒而來,照拂有加,老夫心中對少俠既感激不盡,亦欽佩之至,這杯酒,老夫先乾爲敬。”白衣雪忙端起面前的酒碗,二人一飲而盡。沈泠衫拿起酒盅,陪着淺淺地呡了一口。

    白衣雪道:“施先生,‘少俠’二字萬不敢當。我與沈姑娘一路之上,以兄妹相稱,我也就是你的晚輩。”心中微感奇怪:“施先生如何知曉我們一路同行而來?莫非方纔他與沈家妹子已經談過話?”

    施鍾謨扭頭瞧瞧沈泠衫,又瞧瞧白衣雪,拈髯呵呵而笑,道:“好,好,很好。”目光之中滿是笑意,猶如家中的長者,慈愛地瞧着一對璧人。沈泠衫星眼流波,臉色酡紅,也不知是心中嬌羞,還是不勝酒力。

    施鍾謨微笑道:“我聽泠兒說,白世兄師出名門,果然是一表人才。令師胡莊主老夫神往已久,只可惜令師久居北地,而施某世居江南,始終緣慳一面,實爲生平之憾事。”

    白衣雪心道:“施先生連我的師門也清楚,看來沈家妹子已和他談過話了。”抱拳說道:“施先生客氣了。”

    施鍾謨微微側身,對沈泠衫道:“泠兒,你現在身體感覺如何?把手伸過來,我來給你把把脈。”沈泠衫伸出左手,擱在桌上,施鍾謨閉目爲她切脈,過了一會,又搭右手,只見他凝神苦苦思索,蹙眉撇嘴,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如此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施鍾謨忽地睜開雙眼,眼角處的肌肉微微抽搐,說道:“泠兒,你最近服的什麼藥?”

    沈泠衫道:“侄女也不知是什麼藥,是白大哥從唐門的唐焯那裏拿來的。”

    施鍾謨喟然嘆道:“這就是了,若無此藥護體,你哪能挨至今日?佛頭青名列唐門三大毒藥,果是兇險霸道,我記得沈師弟曾經說過,其性猛猶勝‘鶴頂紅’,藥石無醫,當世的毒物,無有能與之匹敵者,今日看來,此言非虛也。”說罷臉上大有愁苦之意。

    白衣雪吃了一驚,心中大感敬佩:“他一番切脈,竟能診斷出沈家妹子中的是唐門的頂級陰毒,真是神乎其技。”心中旋即又是一喜:“施先生醫術如此高明,只怕尚在其師弟沈重之上,如此看來,沈家妹子的病或有轉機。”

    施鍾謨瞧出白、沈二人臉上盡是欽慕之情,眼中充滿熱切之色,不由地苦笑一聲,說道:“你們道我竟有如此本領,能夠脈診出此毒?嘿嘿,你們高看老夫了。老夫的這點微末技藝與沈師弟相比,不啻天淵,相去甚遠矣。沈師弟四海行醫,譽滿天下,老夫這些年來,只能委身於公門之中,混口飯喫。”

    沈泠衫道:“施師伯太過謙了,我爹爹曾和我說,你是‘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師伯行的是大智慧,真從容,不像他終日囿於浮名虛譽,心爲形役,而不得半日灑脫。”白衣雪聽他們言及沈重,鼻子不禁微微發酸,撫然無言。

    施鍾謨心道:“知我者,沈師弟也。沈師弟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是恩師門下最爲出色的弟子,也最爲恩師看重,假以時日,當可與扁鵲、華佗比肩,可惜天不假年,他竟是走得如此之早……”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眼角噙滿淚水。沈泠衫不明其故,還道施鍾謨想起昔日與沈重的同門之誼,也不覺泫然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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