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十一回 彤管貽(5)
    他繞過畫屏,但見繡房之中湘簾、妝奩、玉鴨、梳篦、銅燭,各式各樣的擺設,十分別致整潔。西首的牆壁上,懸有一具伏羲古琴,造型圓渾古樸,琴身細布蛇腹斷間冰裂斷紋,房中置一長方形的繡榻,繡榻旁的案几之上,清供着數個切開的枸櫞。

    白衣雪凝神瞧去,繡榻幔帳低垂,欲掩未掩,影影綽綽似是躺有一人。

    錦天繡地,香凝碧帳,白衣雪心中一陣慌亂,遽然間只覺自慚形穢,哪怕對美人多看一眼,都是一種莫大的褻瀆。他站定了身子,不敢再往前挪動半步。

    靜默了片刻,繡榻上那人忽道:“是你麼?”喉音綿軟,正是莫翎剎。

    白衣雪大感侷促,低聲道:“是我。”

    莫翎剎道:“你走近來一些,我們好說話。”

    白衣雪囁嚅道:“我……我……”身子不進反退,向後蹬了幾步,方纔站定。

    他陡然置身於雍容華貴的公主繡房,幽微的香氣縈繞鼻翼,眼餳骨軟,心下一片悵惘,恍如來到夢境一般,腦中更是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恍惚之際,只覺莫翎剎雖深情款款、真情切切,但自己終不過是一介草民,而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二人之間,橫亙着一道極深的,難以逾越的鴻溝,實是雲泥之別。霎時咫尺之外的莫翎剎,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眼前這層薄薄的幔帳,重若千鈞、厚似萬丈,他怎麼也掀不開、推不動。想到這裏,白衣雪的雙腳,便如被釘在了地上,再也難以邁動一步。

    隔了片刻,莫翎剎見他紋絲不動,軟綿綿地道:“你怎麼不過來?我們近些說話。”語聲慵倦中,透着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嬌媚和魅惑。

    白衣雪勉強挪上兩步,離繡榻還有一丈之遠,不敢再向前靠近半步,低聲道:“我聽檸兒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你……你還好麼?”

    莫翎剎幽幽地道:“我……一時倒還死不了的。”

    白衣雪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閉上嘴巴。莫翎剎嬌聲道:“你再走近些,我們說會子話。”白衣雪挪上數步,離繡榻只有咫尺之遙,不敢再往前去,低頭佇立不動。

    繡榻之上陣陣香氣,隱隱沒入鼻端,他大氣也不敢透,眼睛微擡,忽見羅衾之中,露出一雙雪白細膩的玉足。那玉足腳趾纖細,從長至短勻稱排列,十個趾甲處略蘊桃暈,更顯玲瓏可愛。腳心微微內凹,整隻腳掌線條光滑而又流暢,色澤則如羊脂玉一般的白皙晶瑩,在嫣紅的羅衾襯托下,泛着一層淡淡的乳白柔光。

    白衣雪身子不敢稍動,一顆心怦怦直跳,似乎就要蹦出胸腔,心中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衝動,想在那雙玉足上親吻幾下,卻見那雙玉足一收,縮藏到了羅衾中,像是一對受了驚嚇的小白兔,迅速躲回窩中一般。他神魂盪颺,想起自己方纔的那個可怕想法,脊背不禁冷汗直冒,暗自大罵:“白衣雪啊白衣雪,你怎能如此唐突佳人?還自詡什麼正人君子?”將頭埋得更低。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傳來,他微微擡起眼睛,只見紙帳中伸出一隻瑩潔如玉的小手來,那纖纖素手又伸出一根蔥指,指了指繡榻旁的一個繡墩,美人清喉嬌囀,柔聲說道:“你坐在這兒說話吧。”

    白衣雪中心如醉,依言走過去坐了下來,這纔看清繡榻上,莫翎剎斜倚着絲棉的鴛鴦繡枕,身上蓋着一塊嫣紅色的鸞鳳穿花衾稠,秀眸惺忪,玉頰微紅,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直瞧得他面紅耳赤,喉嚨發乾,哪裏還敢再瞧上第二眼,趕緊低下頭來。

    美人帳中音,被底足,其攝心奪魂之處,白衣雪只覺比之唐門天下無雙的暗器和毒藥,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人都不說話,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靜默片刻,莫翎剎輕聲說道:“解藥拿到了麼?”

    白衣雪身子微微一顫,道:“拿到了,檸兒已經安排人,給沈姑娘送過去了。”心中暗罵:“白衣雪啊,白衣雪,你見到美人,就把魂兒都丟了,你來此要做什麼,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莫翎剎“咦”的一聲,說道:“你沒有親自送回去,交給沈姑娘?”

    白衣雪微微搖了搖頭,道:“我聽說你……受傷了,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莫翎剎幽幽嘆了口氣,說道:“算你還有一點良心……”嬌嗔的語氣中,又隱隱帶着一絲甜意。

    白衣雪道:“沈姑娘此回得瞭解藥,性命無憂,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莫翎剎一對妙目瞬也不瞬,凝望着他,道:“你也不用謝我。我自己情願的事,誰也勸阻不了,我自己不情願的事,任誰強迫,那也是強迫不來的。”

    白衣雪一怔,道:“是。那我替她謝謝你。”

    莫翎剎冷笑道:“依我說啊,你也犯不着替她來謝我,我弄來解藥,只因你我間有過夙諾,與她何干?她是死是活,又幹我何事?”

    白衣雪被她一陣奚落,嗆得無言以對,只好道:“你放心。”

    莫翎剎道:“我當然放心。不過我弄來的解藥,不知對症不對症?要是不對症,解不了毒,你說怎麼辦?”

    白衣雪大爲尷尬,賠笑道:“你……說笑了。”當下緊緊閉住嘴巴,打定主意少說話。

    莫翎剎見他默不作聲,道:“你怎麼不說話?和我在一起,難道就沒有話說?那天在沈姑娘的房間裏,我看你和她有說有笑,話不是很多嗎?”

    白衣雪聽她語多嘲弄,尋思:“如此下去,只怕越說越僵,我還是換一個話題爲好。”使勁吸了吸鼻子,環顧室內,問道:“你房間裏薰的是什麼香?真是好聞。”

    莫翎剎道:“是羯婆羅香,典客署昨日送過來的。”

    白衣雪一怔,道:“羯婆羅香?那是什麼香?”

    莫翎剎道:“沉、檀、腦、麝,是香中的四大聖品,這羯婆羅香便是其中的龍腦香。前些日子有外藩來朝,覲見入貢,爹爹聽說這種珍稀的香料,可愈頭痛,便着人送了來。”

    白衣雪道:“我聽檸兒說,你……受傷了,要不要緊?”

    莫翎剎笑道:“你看都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哪裏受了傷?”語聲帶着一絲揶揄和頑皮。

    白衣雪聽她聲音有異,緩緩擡起頭來,但見莫翎剎雖面帶笑容,但整個人釵橫鬢亂,翠消紅減,像是剛剛大病了一場,不禁胸口一痛,說道:“你……你……傷在了哪裏?”

    莫翎剎見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心中甚喜,輕輕擡起右手,捧住了胸口,秀眉微蹙,道:“我……我……傷到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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