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十四回 悲路岐(2)
    元象神湛骨寒,懼駭之下想擡頭看清敵人的面貌,無奈全身痠軟,竟是不能動彈半分,眼光順着向下瞧去,只見那人穿着一襲青色的布袍,腳蹬一雙布鞋,心中更是難以相信:“是人?難道真的是人?不是鬼?!是人,又是什麼人,能有如此的神通?”

    頭頂就聽那人笑道:“小和尚休要小覷了我中原武林,這兒還由不得你們任意造次。”他中氣沛盈,語聲清越,聽聲音是位老叟。元象正要開口相詢,忽覺身子如同騰雲駕霧,已被那人拎着下了巨石高臺。

    那人雙腳甫一着地,隨手一擲,將元象猶如童稚一般,拋在了地上。元象躺倒在地,這纔看清那人六十多歲的年紀,竹清松瘦,鶴姿高徹,一雙眸子湛然有神,顧盼之際,又微微帶着一絲寂寥與揶揄之色。

    元象看清了敵人的相貌,不過是名清瘦的老者,不禁大感沮喪。西域三絕師兄弟三人,此番踏入中土,目空四海,根本未將中原的武林同道,放在眼裏。元象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鄉間山野中,竟然還有這麼一位絕世高手,一招之內便被敵人制伏,竟是毫無還手之力,頓時滿腔的豪情,化爲了烏有,心中百感交集。

    一劫面露喜色,踏步上前,說道:“山僧在外雲遊方歸,與先生闊別已久,先生別來無恙否?山僧一劫這廂有禮了。”說着合十深深爲禮。

    那老者唱喏還禮,笑道:“不知住持法駕光臨,未能迎候,恕罪恕罪。老夫久違住持開示,常懷渴想,住持近來可好?”

    一劫微笑道:“山僧遊方四海,已有經年未歸,每每心底想起當年與先生傾心長談的場景,先生之宏論妙見,以智慧明,滅諸多癡暗,至今猶自時常感懷,受益不盡。”

    那老者笑道:“不敢。住持逍遙放曠,向來無拘無束,當真令老夫好生羨慕啊。”

    一劫笑道:“生計恰爲一野鶴,粗疏飲啄總隨緣。山僧不過是閒散慣了而已,有何羨慕可言? ”

    那老者嘆了口氣,說道:“便是這‘閒散’二字,就羨煞人也,哪像老夫癡骸一具,人爲物累,心爲形役,已是半截入土之人,竟還是這般難以勘破,不得半點自由。”

    一劫道:“先生哪裏話?先生和光同塵,遠離世俗,在此山水林泉間怡心清修,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何其灑脫?”那老者聽了,哈哈大笑。一劫又道:“山僧久疏問候,今日冒昧叩訪,罪過罪過,還請先生寬宥。”

    那老者笑道:“你我老哥倆鄰居多年,不必拘於這些個繁文縟禮,住持有事,但說無妨。”

    一劫心中一喜:“此回碰到他心情極好,來的倒正是時候,以他的神通本領,若願施以援手,白施主好歹有望撿回一條性命。”想起自己此行若能不負蓮池所託,實無遺憾,心中又是一悲,緩緩說道:“山僧胡顏之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正有一事相求於先生,還望先生大發慈悲,指點一條明路。”

    那老者笑道:“住持言重了,承蒙大德枉顧,不勝榮幸。”頓了一頓,問道:“不知住持所爲何事?”

    一劫微微轉身,向着白衣雪說道:“白施主,這位便是我先前和你說的百里先生。”

    白衣雪心中雖已料到老者的身份,聞言依然心頭一震:“原來此人就是百里神醫。”他親眼瞧見那老者無聲無息地登上高臺,隱身於元象身後,一招之內便將他制服,如此戲謔武功卓絕的元象,就像貓戲謔老鼠一般,其武學造詣之深、技藝之高,直如神人,當真是匪夷所思,心底早已滿是欽佩,趕緊上前叩拜行禮,口中說道:“晚輩歲寒山莊白衣雪見過百里前輩。”

    那老者斜瞥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微微點了點頭,道:“歲寒山莊?你是胡忘歸的徒弟?”

    白衣雪心中暗喜:“師父雖未提及過這位百里老前輩,但他老人家卻知道師父。倘若他與師父有故舊之情,求他醫治自己的傷病,也就便於開口了。”口中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晚輩白衣雪,忝居歲寒山莊胡先生門下。晚輩身負重傷,恐是命不久矣,今冒昧前來,多有叨擾,還請百里前輩救我一救。”

    那老者“嗯”的一聲,不置可否,轉過了臉,一雙眸子神光湛湛,注視着地上無法動彈的元象。元象聽到“百里先生”四字,身子不禁一顫,擡頭望向那老者,眼中滿是驚悚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原來你……你……你就是百里……”

    那老者笑道:“不錯,我就是百里盡染。令師慈燈上人佛體還健朗吧?此回有沒有來到中原?屈指算來,上回我與他匆匆一別,竟是已有三十餘年未曾謀面了。”

    元象聽到他言及自己的恩師慈燈上人,神情一黯,說道:“老座主……老座主他已於……幾年前圓寂了,世壽六十又七,僧臘六十有一。”

    百里盡染微微“啊”的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哀矜之色,沉默了半晌,說道:“可嘆!可嘆!如今的寺中座主又是哪一位?”

    元象畢恭畢敬地答道:“是小僧的師兄元龍。小僧元象,在此見過百里先生。”

    百里盡染淡淡地道:“哦,你是元象?你們師兄弟幾個不在西陲好好地消閒納福,大老遠地跑到這裏生什麼事?”他悄悄地登上高臺,戲耍元象一番後,更是一招之內便將目中無人的元象制伏,雖有攻其無備之嫌,未免不夠光明正大,但百里盡染生性疏宕不拘,卻也不以爲意,心下只覺十分有趣。

    白衣雪心道:“敢情百里前輩與西域三絕的師父慈燈上人,乃是故交。西域三絕應是從他們師父那裏,得知百里前輩的威名,而百里前輩對於西域三絕,也有所耳聞。”想起楊草、蓮池、牟漢槎等人無不遭此三人毒手,或死或傷,不禁悲憤莫名,高聲叫道:“百里前輩,你有所不知,這三名惡僧不遠千里跑到這裏,委身王府,貪圖榮華富貴,幹盡了壞事,前輩萬萬輕饒不得。”

    百里盡染目湛神光,凝目瞧向元象。元象被他凌厲的眼神盯視,只覺心下一陣發毛,說道:“先師生前在我們師兄弟面前,時常提及百里先生,說是和先生交情匪淺。我們師兄弟久慕先生威名,此回千里迢迢趕來,心裏想着若有機緣,還要當面向先生請教……”他心思動得極快,此話自是爲了堵住百里盡染的嘴,提醒他既當念及與慈燈上人的故舊之情,又應自重宗師和前輩的身份,不可爲難自己。

    百里盡染瞟了他一眼,笑道:“當年慈燈收了你們幾個小娃娃,在我面前誇讚你們幾個資質甚佳,日後於西域武學的發揚光大,定能有所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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