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十六回 縱壑魚(1)
    白衣雪愕然失色,怔了半晌,方纔說道:“前輩何以開此玩笑?我們雪山派的開山始祖,是軒轅祖師,江湖上誰人不知,又是誰人不曉?”

    百里盡染呵呵一笑,說道:“你這是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矣。當年那位大哥,身居殿前都指揮使司捧日軍廂都指揮使之職,帳下有四員得力部屬。在官場之上,他們與大哥是上下級關係,而私底下,四人皆是其得意弟子,被大哥視爲左膀右臂。徽宗宣和四年,那位大哥陷入朝廷的一場政鬥之中,情勢十分兇險,政敵羅列其十大罪狀之一便是朋黨比周,爲人驕橫跋扈。

    一日那奸賊來到他府中,說道:‘大哥,你雖胸懷灑落,對朝廷更是忠心不二,卻也經不起敵人一再謗詆。兄弟我仔細想了,大哥若想度過此劫,唯有一條路可行。’

    大哥聽了,忙問是什麼可行之路。那奸賊道:‘大哥最爲落人口實的,莫過於所謂的結黨營私。大哥既無其實,又何必擔其虛名?以小弟愚見,可令他四人辭了官職,加以優恤,再於東西南北四地,各擇一處佳地而棲。等到他們各自站穩了根基之後,遙相呼應,待時而動。大哥既免了授人以柄,他們四人也免受牽連之罪,豈不是兩全其美?大哥只要過了眼下的難關,待日後再擇機將他們一一召回便是。’

    大哥聽了那奸賊的一番誠懇說辭,哪會有一絲兒的疑心?自是深以爲然,過了不久,他便依計將四大弟子遣往了外地,在東西南北四處安頓了下來。”

    白衣雪聽到這裏,若有所悟,問道:“莫非這位大哥門下的四大弟子,便是我四大山莊的創派之人?”

    百里盡染說道:“正是。因而你研習《金蘭箋譜》中的這套劍法,其實也就算不得背棄師門。當年你雪山派的軒轅祖師,便是奉了這位大哥之命來到北地,在巍巍雪山開宗立派,而其他三人亦是奉命唯謹,分別在東、西、南擇地而棲,先後建了歲寒、沙湖、蒼葭、浮碧四大山莊,這纔有了後來的天下四莊。說四莊是‘一花分四葉,同氣又連枝’,原是不錯的,而說四莊共尊同一位祖師爺,那也不虛。”

    白衣雪心下疑惑:“四大山莊還有如此淵源,爲何恩師在我面前,卻從未提及?難道其間還有什麼隱情?”

    百里盡染見他面露惑色,似乎半信半疑,微微一笑,說道:“那大哥當初安排四大弟子分赴四地,臨行之前曾有交代,輕易不可泄露了他的身份,至於何時迴歸京都,到時自有訊息。因此四大山莊之間的這等淵源,也就軒轅鯤鵬等四位創派祖師心底知曉了,就連你的師父胡忘歸,只怕也不一定知曉詳情。”

    白衣雪慚嘆道:“想不到我在雪山門下多年,竟是不知本門祖師爺的名諱。敢問前輩,他老人家上下如何稱呼?”

    百里盡染道:“他單姓一個‘風’字,上‘落’下‘問。’

    白衣雪心中猛然想起一事:歲寒山莊的客堂內掛有一副中堂,畫中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手捋三綹長鬚,正在秉燭夜讀。中堂的兩側掛着一副對聯,上聯是“借問梅花何處落”,下聯是“風吹一夜滿關山”。那字畫紙質發黃,顯是時日已久,有些年代了。

    他曾問師父胡忘歸,這畫中的人物,是不是就是祖師軒轅鯤鵬?胡忘歸笑道,“非也非也!”他又問,那畫中既然不是祖師,又是何人?胡忘歸只說字畫是祖師軒轅鯤鵬親手所作,至於畫中的人物又是何人,卻笑而不答。

    如今他得知本門的祖師爺姓“風”名“落問”,再想起歲寒山莊中堂的那副對聯,其中不正嵌有祖師爺姓名的三個字嗎?言念及此,他心中不再有絲毫的懷疑,心想此畫定是祖師軒轅鯤鵬因思師心切而作,不禁悵然說道:“風落問,風落問,可嘆我到今日,方知本門祖師爺的名諱。”

    百里盡染微微一笑,道:“這也怨不得你。”

    白衣雪心中一酸:“我與師父分別不過半載,如今每每想起師父來,都是十分傷心難過,當年軒轅祖師遵從祖師爺之命,來到茫茫雪山,自立門戶,想來多年間,在那巍巍雪山之中,不知有多少個漫漫雪夜,軒轅祖師因思念深重而徹夜難眠?他畫下了這幅畫兒,又不知看過了多少回?”

    他正自心下唏噓,忽地又想起一事,說道:“風祖師爺既然當初定下規矩,不可輕易泄露了他的名諱,是不是未得他的指令,軒轅祖師他們四人,亦不可輕易離了各自的立身之地。”

    百里盡染道:“這個自然,不過卻非他的主意,而是聽從了那奸賊的建議而行。你道那奸賊當真會存此等好心?嘿嘿,此舉其實不過是他藉機分化大哥的勢力。你想啊,四大山莊,各自僻於一隅,遠隔千山萬水,終是難成氣候,即便通個書信,也要數月之久,所謂彼此呼應、遵養待時,卻又談何容易?”

    白衣雪道:“其時風祖師爺對奸賊信任有加,哪裏能夠想到他背後,竟包藏着如此禍心。”

    百里盡染道:“不過令那奸賊萬萬難以想到的是,當初他的一番詭計,卻也成就了後來名震江湖的天下四莊。‘碧湖寒蒼,天下四莊;寧挨一槍,莫惹一莊’,嘿嘿,當真了不起。”他先前說起四大山莊,曾嗤之以“酒色財氣”四字,這回再次提及,語氣誠摯,全無半分的鄙薄譏誚之意。

    白衣雪陡然之間恍然大悟:“金人鐵騎肆虐,中原已是隔絕多年,恩師他老人家一直不肯南下,原來是有祖訓傳下,令他不得擅自離開歲寒山莊,他自是奉遵在心,不敢稍有違忤。”

    百里盡染臉色又變得凝重起來,緩緩說道:“話雖如此,當初風老先生亦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將座下四名弟子分遣各處,自是盼着風聲過後,還能相聚,誰知這一別,竟成師徒之間最後的訣別。”

    白衣雪驚道:“難道祖師爺他……他……”心中黯然:“軒轅祖師在雪山自立門戶,還日夜盼着能有一日回到師父的身邊,不承想師徒二人卻是自此永隔,再難相見了。”

    百里盡染澀然道:“風老先生本是清心寡慾之人,無端遭人攻訐,陷入朝廷的政鬥之中,恐怕與那奸賊,也是不無關係,其後又因中了他的奸計,與四大弟子自此隔絕,再難相見。嘿嘿,靖康之難那年,倘若他的四大弟子尚在東京,那奸賊安敢設下鴻門宴?不過……那位三弟門下弟子和得力將領的際遇,比起風老先生的這四大弟子來,可就更慘了。”

    白衣雪渾身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心中生起一股寒意,只覺那奸賊當真是爲鬼爲魅,噬不見齒。室內燈火忽明忽暗,他站起身來,挑起燈芯,剔除了餘燼,將油燈剔亮,重又抱膝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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