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十八回 泡影事(3)
    過了兩日,建王趙瑋在王府中擺下筵席,爲白衣雪接風洗塵。席間除了楊草,王府中的教授兼直講官史浩,以及內知客龍大淵、曾覿等人皆在座。

    趙瑋要拉白衣雪在他的身邊坐下,白衣雪見座中紆朱曳紫,無一不是顯貴人物,年齡也都比自己大很多,如何肯依,只言自己年幼德淺,幾番推辭之後,坐到了楊草的身邊。

    席間的一衆座客心知建王今日宴飲,主請之人便是白衣雪,以感激他明慶寺舍身護駕,見他如此遜謙,毫無恃功自傲之態,也都十分高興,紛紛與他舉杯相飲。

    白衣雪與趙瑋飲酒之時,幾次欲問有沒有莫翎剎的音訊,終是覺得難以開口,心想楊草倘若從趙瑋口中得到了訊息,必會即刻告知自己。

    二人閒談時,白衣雪想起那日在街頭遇到的相字老者,便將老者的解字悄悄與他說了。趙瑋聽了頗感驚奇,心中想起那日還有張燕岱相陪在側,如今他卻已駕鶴西歸,心下不免傷悼,幾欲落下淚來。

    酒至半酣,席間大夥兒說到時下的軍事形勢,均是憂心忡忡。趙瑋雙眉緊鎖,神情悲憤,說道:“金主完顏亮近年來盡起天下民夫,在東京大興土木,營繕宮殿,早已有了遷都之意。據前方傳來的可靠情報,他欲以巡狩之名,完成遷都之舉,看情形,也就是在這一兩個月了。可嘆我巍巍神京,浩浩皇城,淪落胡塵已久,竟是……竟是……”哽咽難言,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

    衆人聽了,無不面面相覷,上前一番勸慰,趙瑋方纔略微平靜了一點。

    龍大淵道:“完顏亮說是遷都,其實不過是欲再興兵革,犯我聖朝。去歲完顏亮強徵漢人、渤海人和契丹人,謂之籤軍,得兵數萬之衆。此等的狼子野心,又能欺瞞得了誰?”

    衆人聽了,頓時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白衣雪心想:“宋金之間倘若真的再起戰事,不要說我漢人,就是女真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戰死在疆場,有多少人因此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一人氣憤憤地道:“紹興二十八年,孫道夫任賀金正旦使,回朝奏報說,完顏亮彼時即有南侵之意,卻被人斥其妄言兵端,疑心爲舉薦張浚張樞密的託詞。孫道夫後遭貶謫,在綿州當了一名知府。”又有一人道:“去年歲末,金人朝野間對完顏亮要興兵南下議論紛紛,金廷爲此還專門貼出文告,禁止老百姓私下裏議論南侵之事。”

    史浩臉色凝重,說道:“金國的賀正使施宜生去年來到江南,曾寫下暗語,‘今日北風甚勁。’又將筆扣於几案之上,大呼:‘筆來!筆來!’暗示完顏亮欲逞爪牙之利,不日南下進侵。聽說施宜生因泄露了完顏亮的南侵意圖,回國之後,爲副使耶律闢離剌告發,而被完顏亮烹殺了,也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龍大淵道:“完顏亮驕奢淫逸,生性殘暴,對其宗室貴戚,尚且誅殺無度,毫不手軟。烹殺施宜生之事,十之八九。”

    趙瑋道:“去往金國的賀正使虞允文本月上奏疏說,他一路北上,看到金人在大量建造船艦,道路上運送糧草的車隊連綿不絕,一副要打大仗的態勢。完顏亮更是當面對他說,自己要去洛陽看花,毫無避諱之意。虞允文上奏說,完顏亮其人野心勃勃,必然敗盟南侵,朝廷當早作準備,並極言淮、海防備之重要。”

    白衣雪聽到虞允文的名字,頓時想起那晚在渠州文崇鎮的客棧,與一衆的文士喝酒暢談的情景,暗思:“虞允文在四川官聲甚佳,後受官家垂青,來到臨安,果被委以重任。”又想:“宋金又要打仗,翎妹孤身北上,如何是好?”不免愁顏不展,悶悶喝酒。

    曾覿道:“‘穀雨三朝看牡丹,立夏三照看芍藥。’眼下已是正月,離穀雨也不過是一兩個月了……”

    趙瑋道:“完顏亮篡位之後,在國內一番血洗,大力剷除異己,位子剛剛坐穩,且眼下糧儲未豐,三軍厭戰,想來不會這麼快用兵。我們理當利用這段時間,內修外攘,加緊做好邊界的防備纔是。”

    史浩道:“建王英明。完顏亮爲人奸黠,見到虞允文豈肯輕易泄露真實的心跡?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罷了。不過完顏亮的野心,已然表露無遺,亦是不可不防。虞允文說,加強淮、海的防務刻不容緩,那是不錯的。”向着趙瑋說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宋金間久未開戰,如今大宋邊防浸弛,軍心渙散。依老拙看來,建王當向皇上進言,大敵壓境已是迫在眉睫,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趙瑋“啪”的一拍面前的酒桌,大聲說道:“是。‘好戰者亡,忘戰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也。’只要金賊亡我之心不死,則武備一日不可弛闕。完顏亮那廝倘若真的膽敢犯境,小王誓與他決一死戰。”衆人一時議論紛紛。

    白衣雪聽到他們議及軍國大事,自是不便插口,心下暗思:“大夥兒都說建王抱恨山河殘缺,向來反對退守,銳志北伐,今日看來,果非虛言,日後他登上大寶,起用一批忠臣良將,收復中原或是可期。”

    座中一人大聲道:“戰事已是箭在弦上,可笑還有不少人畏敵如虎,相信宋金能夠通好。”

    史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嘆道:“東京失陷,二帝北狩,殷鑑未遠,如今邊備寬弛,文恬武嬉,長此以往,則江南危矣!更不消說中州遺恨,何時能平?!想我泱泱華夏,子孫十倍、百倍於蠻夷,何以沉淪至此?”

    楊草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建王,卑職去年在淮南西路任職之時,曾在瓦肆之中,見伶人唱過一段雜扮,今日想來,倒也有幾分意思,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瑋道:“哦?今日家宴,在座的也都不是外人,楊都校但說無妨。”楊草早年還是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副指揮使之時,趙瑋便與他相識,喊他都校之職,如今楊草成了他王府的僚屬,卻是一直未曾改口。

    楊草道:“那伶人說道,咱們漢人的數量,不知是金人的多少倍,若要戰勝金人,必須人人都能與他相敵,這樣的話,漢人就能戰無不勝了。譬如金人有粘罕,我們有韓少保;金國有柳葉槍,我有鳳凰弓;金人有鑿子箭,我們有鎖子甲;金人有敲棒,我們也有一樣人人都有的寶貝,自也不懼,旁人忙問是何物?答曰:天靈蓋……”

    衆人皆是一愣,旋即有人笑出聲來,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則搖頭嘆息。席間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霍地站起身來,粗聲說道:“楊都校,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罪不可赦,還不趕緊將他抓起來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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